第六十四章 僵持
西天靈山。
虛幻中的梵音驟然停滯，濛濛細雨般的佛光也隨之變得渾濁。
泛着墨色的雨水跌落額前，冰冷凄涼。
橫木上側卧而眠的接引幽幽醒來，本就面相悲苦的他如今愈發悲苦，一滴濁淚從眼角莫名滑落，接引抖開衣袖，伸手撈起了快要跌落河面的淚水。
長嘆一聲，接引搖了搖頭，眼眸中閃過一道決絕的神色。
“師兄，你已經決定了嗎？”渾濁不堪的河面上，金蓮悄然綻放，准提從虛空中緩步走出，身後佛輪霞光萬丈，驅散了漫天烏雲，平息了躁狂河水。
佛光所過之處，靈氣萌生，一掃之前的荒涼和頹廢。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接引幽幽的說道，“貧僧極盡全力將他推舉佛門之主，西行之事亦對他全盤相信，只可惜他還是辜負了貧僧，辜負了佛門。”
封神之戰後鴻鈞就曾責令眾聖，非無量量劫聖人不出。
這條禁令雖然是對玄門三聖所說，佛門卻也得遵循。
西行之事干係重大，既是天地大劫又是佛門大興之機。
他們既是聖人，只可在旁幫襯，無法直接參与，為此接引方才將西行之事托於多寶如來。
若西行圓滿，佛門大興，屆時多寶將以一人之力結合大乘小乘兩教氣運，不是聖人猶勝聖人。
看到接引複雜的神色，准提沉聲道：“無破不利，破而後生。三世佛祖既已殘缺，便就是阿彌陀佛歸位的先兆了，這如來......不要也罷！”
.....
翠雲山外，一道紅光劃破天際，轉瞬之間就已落在了周白身前。
鮮艷的衣裙在峰頂的清風中，猶如一團火焰搖曳飛舞。
周白目露柔光，笑道：“你回來了。”
紅玉嘴角也不禁勾起一抹自然而又普通的笑容，“嗯，我回來了。”上前幾步，紅玉伸手挽住了周白的手臂，緊貼在一起的氣息和觸感，讓她莫名的安心。
“既然你回來了，那就說明如來佛祖也已經動身了。”周白目光掃了眼雲霧中若隱若現的翠雲山，心念微動，一縷淡灰色的劍氣便在身前緩緩生成。
‘去！’手指輕點，劍氣朝翠雲山呼嘯而去，周白對紅玉笑道，“現在，該我們登場了。”
青雲浮現，兩人御空而行，卻是轉向了潮北方向，徑直飛去。
行進間，看着腳下浩蕩無際的西牛賀洲，山野處妖氣肆虐、郡縣中佛音相合，周白不禁輕嘆一聲，搖頭道：“轉眼間又有三位菩薩死在了我的手中，不知不覺間我與佛門的因果已經越來越深了。”
聊齋世界結下的怨恨並未隨着世界的更迭而消減，而是像曾經喝過的苦酒般，被時間越釀越陳。
紅玉輕聲道：“世間之事本就如此，自生於世，殺伐不止。便是你不動手，他們又豈會放過你？”
周白苦笑道：“我知道。”
周白自然知道，在他攜帶混沌珠來到洪荒世界，成為大道之下‘遁去的一’的時候，就已經註定了將會陷入局中。
聖人聖人，終究還是‘人’，但凡是人，都會有自我的思想，自我亦是自私。
要知道，便是號稱‘至公’的天道，也會被鴻鈞的本心所干擾，更何況是他們這些看似無上的聖人們？
聖人的實力亦有高低，聖人也都最重顏面，而周白手中的混沌靈寶就是改變這份微妙平衡的關鍵。
懷璧其罪的道理周白自然明白，緊了緊十指交扣的手掌，周白的目光從雲層下的山野荒原挪移到了遠方的無盡虛空。
遠處層雲迷霧，隱隱有隻遮天蔽日的黑影在雲層中若隱若現，由於相隔甚遠，又有雲霧遮目，故而看得不太清楚，但是黑影中散發出的荒古氣息，卻讓周白和紅玉眼中同時閃過慎重的神色。
越發靠近，兩人越能感覺到對方實力的恐怖，沉悶的低吼捲起層層氣浪，高達百丈，厚若山巒。
就連御空的速度都被氣浪影響，周白和紅玉對視一眼，兩人手中分化一柄紅色劍影，紅光交織如網如線，穿入了推攘而來的氣浪中。
雲外虛空，臨到潮北之時，紅玉突然停了下來，眉頭微微皺起，紅玉輕聲道：“有人在。”
雖然周白並沒有察覺到別人的氣息，但還是停了下來，對於先天的預感，世間勝過紅玉的人着實不多。
周邊雲霧瀰漫，腳下山河叢林，周白神魂發散，剛窺探出周圍三尺，便感覺到了異樣。這裏的環境、靈氣、以至於空間壁壘都與洪荒無異，卻少了分天道之力。
也許是幻陣的先天缺失，強以後天靈寶模擬洪荒天地，也可能是施術之力實力不夠，還未窺得天道之境。
隨着兩人停下腳步，虛空中若不可查的泛起一絲細微的波動。
“何人在此？”紅玉雙目一凝，神色清冷道，手中劍身平放，鋒刃上一縷淡紅色的光芒緩緩流動，空間節節粉碎又在急速的復原，不同於平日裏琉璃破碎的清脆，如今的空間粉碎傳出的反倒像是錦布破裂的聲音。
虛空中的波動早已平息，顯然對方對這座以假亂真的幻境極為自信，面對紅玉先天劍意的試探全然不理會。
‘哼。’紅玉冷哼一聲，手中長劍翻轉平刺，劍身紅光四散飛出，化作劍雨飛芒將周邊雲層盡數泯滅，就連空間自身的恢復能力都不及她劍意的迅猛。
一抹翠綠色的長羽未能及時閃避，雖然沒被劍氣切斷，卻也在遁逃之前，被兩人看了個正着。
鸞鳳？周白神色微動，笑道：“原來是媧皇聖人座下的青鸞，如此看來，這個世界便是聖人手中的靈寶‘山河社稷圖’了吧？”看似對方已經遁逃離開，但周白明白，單憑剛才的那一招試探的劍雨，這隻青鸞定然對他們保留了幾分關注。
“不愧是先天靈寶，如此空間足以以假亂真，只可惜施術之人法力不足，未能模擬天道之力，使得靈寶未能施展出全部的威能。”
“你不過是區區金仙，談何天道？！”
周白的評頭論足引得青鸞大怒，一道虛影在兩人面前浮現而出，單論體型與氣場絕不在適才遠遠見到的鯤鵬之下，甚至於比它還要恐怖！
面對撲面而來的無盡威壓，周白不禁莞爾，身影晃也不晃的迎風而立，就連身上的衣擺都不受氣浪影響的垂直而下，衣襟不動，髮絲亦不動。
“憑藉靈寶之氣幻化的身形，不過是虛有其表的泡沫，一戳即破。”周白言語為劍，恍惚間一抹超脫靈寶束縛的無上威壓轟然湧出，本是推攘而來的氣浪倒卷而回，竟將遮天蔽日的青鸞法相擠壓碾碎，摧枯拉朽的力量讓她不禁想起了盛怒時的女媧娘娘。
身影微微顫動，再也升不起反抗的想法。
巨型法相轟然粉碎，一隻看起來十二三的蘿莉從青鸞法相中跌落，戰戰兢兢的看着周白，猶豫道：“見過聖人。”
准聖的力量可以模擬，而聖人源於天道、超脫天地的氣息卻是世間只有六道，周白散發出的氣場，她從女媧身上感悟過不止一次，這是天道之力、也是聖人之力。
微微低頭，青鸞從剛才的驚嚇中緩過神來，天道之下聖人僅有六位，這六位她都有接觸過，從未有一人和周白體內的氣息接近，抬頭看向面露笑意的周白。
青鸞面色一惱，跺腳道：“你這個騙子！”手掌拂過腰間，一隻小巧的繡球出現在掌心，還未等她將繡球丟出，就見到一柄長劍已然抵在了她的眉心。
動作登時僵住，劍尖先天劍意吞吐不定，紅玉沒有收劍的意思，青鸞舉起繡球的手也不敢妄自收回，被先天劍意刺穿靈台可不是普通的殞落，以她大羅金仙的神魂根本不可能從劍意下逃脫，屆時神魂俱滅，便是娘娘出手也救不下她。
紅玉平淡淡的說道：“收起你的偽裝，身為大羅金仙，氣息與壽元更在十萬年以上，便再愚笨的精怪心智也都成熟了，你這幅表情是在做給周白看嗎？”
紅玉淡漠的語氣中暗藏着強烈的殺意，尤其是最後一句說出的時候，殺氣如同實質般侵蝕着青鸞的神魂，令她面色一僵，急道：“我是聖人坐騎，也是女媧娘娘的婢女，你不能殺我。”
目光掃向周白，青鸞着急道：“周白，你已經惹下了佛門，若是再與娘娘結怨，怕是會在洪荒與世皆敵。”直到現在，她才明白聖人靈寶並非萬能，聖人氣息也可模擬，而面前的周白亦是個無法無天的狂徒。
周白搖了搖頭，笑道：“你是在威脅我嗎？”看着青鸞神色複雜的表情，嘆息道：“你代表不了女媧聖人，我也不在意與世為敵。”
“不過，為了避免節外生枝，還是留你一命吧。”周白話音剛落，紅玉便一劍刺出。
劍尖刺入皮膚的觸感讓青鸞面色蒼白的驚呼一聲，等她緩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置身在了一個劍丘之上。
說劍丘，是因為低矮的山丘上插滿了赤紅色的長劍，每一柄皆是先天靈寶，都與紅玉手中的那一柄完全一樣。
環視四周，青鸞平復了氣息，眼眸中閃過一道驚駭的神色，就在她調息的時候才發覺，無論是‘紅繡球’還是‘山河社稷圖’都與她失去了聯繫。
“這裏是小千世界？”青鸞剛想走動，只見周邊劍氣突然飛逝，織成了一面劍網，劍氣穿行往複，無休無止。
劍域之外。
一聲布匹撕裂的聲音從周白和紅玉身前傳來，只見一道道身影從撕裂的空間裏飛出，頭也不回的逃遁而去。
各色玄光妖氣四散開來，猶如煙花璀璨，周白伸手接過飄落的山河社稷圖與紅繡球，笑道：“聖人既已出手，這些散修們怕是不敢再來參與此事了。”逃遁而去的身影中有一道墨色的龍影他比較熟悉，顯然是當時在西海中竊聽他們說話的那條墨龍。
紅玉嘆息道：“對他們來說也算是好事了，此番大戰本就不是他們可以參與的。”微微側頭，紅玉看向了周白，“你收禁青鸞，真的不是因為她長相可愛，很對你胃口嗎？”眨動的眼睛中熒光閃動，猶如山間的清溪般波光粼粼，通透清澈。
周白頭頂浮現幾道黑線，扶額不語。
見到周白無奈的表情，紅玉掩嘴輕笑，兩團柔暖將周白的手臂夾在其中，挽着周白的手，柔聲道：“好啦，我只是開玩笑而已。”
周白一邊享受着若即若離的柔暖，一邊無奈的搖了搖頭道：“走吧，醋罈。”
由於青鸞的攔阻，等周白收取山河社稷圖之後，才發現之前的鯤鵬本體早已經消失了，就連面前的萬丈佛像也都縮回了遠處的山巒中。
周白疑惑道：“看來佛門與鯤鵬都已陷入了苦戰，卻不知為何不見如來佛祖的身影。”
低頭看去，孔宣正和彌勒聯手將鯤鵬逼入佈置好的陣法之中，以二敵一方才均勢，任憑他們招式玄奧神通莫名，卻無法抵擋鯤鵬吞吐不定的利爪倒勾。
由於孔宣重傷初愈，消耗的神通本源還未恢復，故而在圍攻中成為兩人中最大的破綻。
而鯤鵬戰鬥經驗何其豐富，自然明白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的道理，招招殺機逼得孔宣側身閃避。
眼見局勢僵持，山谷上的烏巢依舊沒有出手的意思。
直待孔宣再次耗盡精元撤身回退的時候，蓄勢待發的迦葉悍然出手，補上了孔宣的空位。
跌坐山間，孔宣蔑視的目光掃了閉目不語的烏巢，迎着夕陽餘暉，靜坐調養。
由於迦葉蓄勢已久，雖然比無恙時的孔宣較為不足，卻也能夠暫時的拖住局勢。
看着山下無休無止的車輪戰，紅玉搖了搖頭，她境界雖然沒有進入大羅，感知之力卻是世間少有，在她看來鯤鵬尤有保留，而彌勒與迦葉都已用盡了手段。
若烏巢出手，三人合攻方有一戰之力，若鯤鵬拖到彌勒力竭的時候，單憑三個大羅又豈能擋住他的屠殺？
月光如水，落在山間卻又冷若寒冰。
周白掃過依舊觀戰不出的烏巢，透過周邊縈繞不散的月輝，對紅玉道：“事情可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陸壓恐怕早就已經出手了，如今的僵持也是他所期許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