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難解百年憂患

第一百七十八章 難解百年憂患

為了向外界展示太子穩重可靠的一面,萬貞日常為太子打扮時,特意為他細心的修了鬢角、眉、須,穿着佩飾也偏於沉穩。行走在雪光輝映,金壁輝煌的瓊樓玉宇間,顯得身姿俊秀,長眉鳳目,大氣雍容,儼然有人主氣度。

皇帝乍一眼看到兒子時,竟然有些恍惚,油然生出一種慨嘆:太子真的長大了,不是南宮外那個哭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想求父母抱一抱的孩子了!

父子倆半年不見,雖然沒有因為皇帝易儲之事明着撕破臉,但隔閡已經十分深重。太子大禮拜見了父親之後只有廖廖數語問候,小意奉承的話,卻是一句都沒有。

皇帝心情也十分複雜,父子倆相對靜立,居然冷了場。好一會兒,卻是太子先躬身道:“父皇,兒臣久未回家,想趁宮門未閉,給母親問安。”

他嘴裏的母親,一貫是指錢皇后和周貴妃兩人,皇帝聽在耳里,心中更是難受,擺手道:“去罷!”

太子叩首拜稱萬歲,規規矩矩地按君臣之禮走完了流程,這才退出殿外,去給錢皇后和周貴妃問安。他對父親用的是臣子事君的態度,只禮儀周全無缺;對於錢皇后卻是溫軟柔和,只敘母子之情。到了周貴妃那裏,卻實有幾分不知該如何應對,憋了好一會兒,道:“母妃,我把貞兒接回來了。”

周貴妃頓時嚇了一跳:“她……她又回來了?”

其實從內心來說,她也知道兒子只要有機會肯定是會把萬貞接回來的,可是她實在沒想到會這麼快,頓時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一方面是放心,另一方面卻是惱恨。放心的是,有萬貞在,她下意識的就覺得兒子即使遇到什麼難關,也一定能夠逢凶化吉,不用她提心弔膽;惱恨的是,萬貞那脾氣性格,實在不好相與,日後她想對兒子指手畫腳,只怕不容易。

太子不知她的心情,只是害怕她會對付萬貞,特意正色道:“母妃,貞兒生病了,要養病。你知道她對我有多重要,像王府里發生的那種事,我絕不容許再次發生!”

周貴妃頓時大怒:“你說什麼?”

太子抬頭望着她,絲毫不讓:“母妃,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周貴妃氣得臉色通紅,指着他就想大罵,話到嘴邊,想到皇帝意圖廢太子的根結,卻又心虛氣苦,頓足捶胸的哭道:“我這都是為了誰呀!我這輩子,怎麼不管怎麼做,總是討不得你們的好!總要遭你們埋怨?你們都沒良心!都沒良心!”

罵歸罵,她也知道自己這輩子,當真於兒子幾無助益,卻總在扯後腿。現在太子位置不穩,她要是再做妖,說不得兒子真要被誤一生,雖然委屈得很,哭了一陣也就止了。

皇帝雖然不怎麼關注後宮,但太子一見周貴妃就挨了罵這樣的消息,卻也少不得有人通報。他和兒子暗裏打擂台,被逼着不得不放棄易儲的打算,都沒有見面就罵。偏偏周貴妃卻是不分青紅皂白,一見兒子就要先哭罵一通,這樣的脾氣性格,哪有半分母儀天下的度量?

一想到這裏,皇帝就心灰意冷,雖然使太子御文華殿監國理政,卻忍不住在病情越來越重時召李賢進來,流淚問他:“一定要讓太子繼位嗎?”

李賢眼看主君病重至此,竟然還存着心結,也忍不住流淚:“如此,則國家社稷大幸!”

太子根基穩固,那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將御座拱手相讓的,皇帝若在這個時候強行易儲,無異於逼太子自立,國朝立時便有靖難危機。

皇帝抱着萬一的心情來尋求李賢的支持,見他始終沒有同意幫着自己易儲,既失望又傷心,哭道:“太子繼位,周氏位尊,後宮無人能制。卿等為吾禮尊元后,勿使元后受屈!”

李賢知道這是皇帝最真誠的心意,流淚叩首:“臣謹遵諭旨,定當善盡職責!”

天順八年正月,這位從少年登基,青年失國被俘,中年又奪門復辟的皇帝,走到了生命的盡頭。除了皇后、諸妃、太子、諸王、公主以外,被選定為顧命大臣的李賢以及閣臣彭時等人,也都守在寢宮裏,記錄皇帝的遺命。

皇帝對幾位倚重的重臣一一囑咐託付,又拉着李賢的手反覆叮嚀:“錢皇后千秋萬歲后,與朕同葬。”

李賢近年得皇帝之信重,不亞於當年景泰帝與于謙,今日送別效忠的主君,也痛哭流涕,道:“臣一定竭盡所能,不負陛下重託。”

皇帝身體衰弱至極,囑咐完朝政后便累得閉上了眼睛,好一會兒才緩過氣來,示意太子近前。

太子雖然對父親的偏心不滿,可生死離別之際,那些埋怨,都煙消雲散。剩下的全是即將失去父親的恐慌難過。

生死彌留之際,皇帝看着這個曾經寄託了自己最大希望的長子,嘆了口氣,幾不可聞的說:“深兒,父皇不是不喜歡你,而是……你若登基,以你母親的性情,吾怕她偏狹起來,令皇后殉葬!”

太子悚然而驚,皇帝嘆了口氣,吃力地提高聲音,道:“自高皇帝以來,但逢帝崩,總擇後宮妃妾殉葬,此事滅絕人倫,有傷天德,吾心不忍。吾死後不需殉葬,此事自今而絕,汝要謹記,不得再為!”

太子正襟叩首,應諾:“兒謹記不違!”

皇帝為妻子將最大的安全隱患除去了,卻又怕她日常生活受周貴妃欺凌,又道:“皇后名位素定,當盡孝以終天年。”

太子俯首道:“兒侍奉母后,必盡孝以終!”

皇帝得了兒子的承諾,雖然心中仍舊放心不下,但卻知道自己已經沒有其它辦法再為錢皇后做別的籌劃了,只得點了點頭,道:“你們都退下吧!皇后……”

錢皇后快步走到床前,握着皇帝的手:“皇爺,我在。”

帝後夫妻情深,這最後一程,只願妻子陪在身邊,卻不想再說話了。群臣相繼退出,諸妃、皇子、公主亦退了出去。周貴妃等了許久,始終沒有等到皇帝傳她說話的詔令,站在殿外呆了許久,突然放聲痛哭,甩開太子和重慶公主、崇王的扶持,獨自一人蹣跚前行。夏時連忙率領侍從跟上前去,護衛着她離開。

萬貞這段時間睡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聽到宮中的喪鐘和哀聲才清醒過來,驚問:“怎麼?是誰?”

秀秀哭着回答:“是皇爺。皇爺臨終遺詔,廢除殉葬,永不再為。”

皇帝殉葬選取宮人是不分地位的,只看有沒有入主持此事的宦官的眼。當年宣廟駕崩,有位叫郭愛的秀女,入宮不過月余,連皇帝的面都沒見過,就被選了去。皇帝廢除殉葬,確實惠及滿宮女子,由不得秀秀她們都感念恩德傷心痛哭。

萬貞怔了怔,也嘆了口氣,道:“趕緊收拾東西送過去,照應殿下哭靈守孝。”

守孝禮儀繁瑣,太子這段時間只怕都要住在停留梓宮的偏殿裏,除了哭靈守孝,還要與陸續趕來弔唁的宗室、公卿、大臣答禮。天寒地凍,若是真嚴守禮儀單衣服孝,冷粥冷飯,只怕人都要凍出病來。

萬貞人在桃花源閑着無事,收集羊絨紡線織了背心線褲,本來是想離開后讓小福送回宮中給太子留個紀念。現在桃花源被一羽搜刮一空,她住處的東西被還了回來,現在倒是用着合適。

太子守靈答禮之後,退到偏殿裏暫時休息,見到萬貞過來,心一酸,哭道:“貞兒,父皇沒有了。”

再怎麼對父親偏心失望,做兒子的儒慕父親也是天性。何況皇帝臨終之前,還對兒子做了解釋。少年現在全心沉浸在失去父親的悲痛中,哭得不能自抑。萬貞擁着他安慰良久,才緩過氣來。

萬貞摸摸他身上冰涼,外面禮部官員又在提醒覃包過會兒叫太子出去守靈,連忙從大袖裏取出藏着的衣服,讓他換上。太子本來不肯,萬貞急道:“守孝禮敬,在於心誠。卻沒有哪個做父親的願意用嚴酷的禮法來摧殘兒子的體魄。這麼冷的天氣,二十七天大禮若都只着粗麻單衣如何挨得過去?若是因此毀損身體,違背父願,那才是真正的不孝!”

勸過後又哄他:“你看,這都是細麻低領的里襯加背心,你穿在裏面護住心腹就好,外面看不出來,並沒有逾越之處。”

少年在這種事上爭她不過,只能穿了藏好,又捧着她從暖瓶里倒出來的熱豆奶喝。萬貞把暖瓶交給覃包,叮囑他:“這暖瓶小巧,你隨身藏着不得離身,殿下冷餓的時候就給他喝。每半個時辰我會換新的送來,再不然就是梁芳、黃賜、小秋,中途絕不會假手外人。”

太子眼看就將即位,身邊的人無不希冀前程,比過往殷勤十倍都不止,覃包滿口答應:“我一定率人小心照看殿下,外面的飲食也會再三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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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奸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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