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各懷心思
——那段時間,我們算牌團成員的生活是這樣的:周末下了課,就趕往波士頓機場,深夜飛向五千公裡外的賭城拉斯維加斯,胸前綁着五十萬美元現金,背包馱着二十五萬美元籌碼,錢包里裝着十個假證件。一到那兒,就察覺自己被盯上了,身後國稅局在查你的賬,賭場內無所不在的巡場和偵探在觀察你。同時,星期一早上還有微積分考試!
——麻省理工算牌團唯一亞裔成員馬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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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吳長健的引領下,再次從那桂花香飄的通道走過,一直裝成聽不懂廣東話,卻又為霍芝庭和方懷辛那些對話,而震驚無比的愛德蒙男爵,才突然發現,原來,自始至終,霍賭王都沒有把那一百萬塊放在眼裏;他對那位什麼“侯六爺”的興趣,很顯然要比對這一百萬的興趣濃厚得多。事實上,他從頭到尾都一直沒有問過自己這些人,到底要他在陳濟棠那裏說一句什麼樣的話,才能換到那一百萬。
做為一個從來不賭的外國人,他並不知道這位“侯六爺”是何方神聖;但只要看到霍賭王提到這個名字時那份緊張和尊敬,愛德蒙男爵當然就已經明白,那是一個極為了不起的人;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那隻能怪自己太過孤陋寡聞。而當他再看到能和霍賭王就“侯六爺”這個話題、不卑不亢對答良久的方懷辛時,內心裏的那種無力感就愈發的增強。
儘管現在的自己,在廣州城裏有房有車,還有女僕和其他一些上流社會應該有的東西;儘管那位神奇的方每次找上門來的時候,都是有求於自己……但愛德蒙男爵的心裏其實非常清楚,房、車、女僕,以及現在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方懷辛給的;而他要自己幫助去做的那些事情,換成任何一個外國人,都可以做得到。
所以,與其把這說成是一種等價交換;倒不如說成是國王對僕從的賞賜,來得更為貼切。
而對於一個僕從來說,讓國王覺得自己有用處,值得賞賜……才是頭等大事吧。愛德蒙男爵看了看側着身子,走在最前方的吳長健;再又斜眼看了看走在自己身後的蔡掌柜和方懷辛;從方懷辛那張似乎永遠都是一片淡然的臉上,他得不到任何信息。但蔡掌柜那一臉洋溢着自信的表情,卻讓愛德蒙男爵產生了一絲奇怪的感覺。
見鬼,他怎麼會是這個樣子……這場遊說的任務已經失敗了;他怎麼還能笑得出來?好吧,就算完全聽不懂那位廣東賭王和方懷辛的對話,但難道這位蔡掌柜還不明白嗎?霍賭王只怕是不想接下這個活兒。要不然,那一百萬塊的支票,怎麼還能捂在你的懷裏,根本連送出去的機會都沒有?
好吧,不管怎麼說,我只負責為你引見這位廣東賭王;至於其他的,那都是你們兩個人要做的事情,和我沒有多大的關係……一邊這樣不負責任的想着,愛德蒙男爵一邊忍不住伸手按了按懷裏、那張蔡掌柜奉送上的五千塊支票;然後他就回想起了蔡掌柜當時說的那句話:
“這只是我們一行人這段時間裏的食宿費而已,要是事情順利,蔡某和方老弟,必將另有大禮奉上。小理”
當通譯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愛德蒙男爵甚至讓通譯再重複了兩遍,才終於確認自己沒有聽錯。五千塊的食宿費……要知道,他在廣州市區裏的那幢樓房;也不過花了一萬塊;而這輛從英國領事館約翰參贊手裏買來的二手高級轎車,更是只用了區區八千塊而已。
方懷辛的那五萬六千塊,只是個特例;儘管愛德蒙男爵並不知道,方懷辛想要在霍公館裏偷一件什麼樣的珍寶;但他也並不想去追問什麼。他是個很實際的人,而且,在認識方懷辛之前那一大段歲月里,他過的幾乎就是一種乞丐的生活……
只要再想到當初住在那可以讓一頭牛活活憋死和熱死的地下室,拿着十塊大洋到處求爺爺告***租下這輛轎車、還有那一套西裝和一塊名表的時候;愛德蒙男爵更是堅定的認為,自己應該為那位長期以來,都不停給自己帶來好運的朋友;當然,更應該為蔡掌柜所說的那份“大禮”,做些什麼努力。
於是愛德蒙男爵停下腳步,轉過身來;而跟在他身後的蔡掌柜由於體重的原因,沒有急速剎車的功能;幾乎差一點就撞在了他的身上;而再後面,一直尾隨在這些人身後,為大家送行的劉爺,也只差一點點,就撞到了蔡掌柜那肥胖的身體上。
在這一剎那間,無論是走在最前方的吳長健,還是不徐不急走在一側的方懷辛;所有的人,都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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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那濃郁的香氣在大家的身周縈繞着;點點白色的小花,在環繞着整個前廊花園的桂樹上,開得特別燦爛;但無論是誰,都沒有心情去感受這份美麗。大家只是奇怪的看向愛德蒙男爵,似乎想要知道,他究竟為什麼會如此突兀的、做出如此失禮的事情。
愛德蒙男爵看了一眼方懷辛,似乎想要從他那裏尋求到一絲鼓勵,但讓他失望的是,那張臉上依然沒有任何錶情。然後他的目光移向吳長健,再是劉爺。他側着頭想了一下,還是覺得劉爺可能會比較好說話一些;於是他聳了聳肩,帶着一種當時英國人在面對其他國民時特有的優越感,對他說道:“那個……非常抱歉,可是霍賭王似乎忘記了給我們一個明確的答覆。我只是想知道,霍賭王那邊,對這件事情到底有什麼想法?”
劉爺並沒有回答他,只是有些茫然的看向吳長健。這個時候,愛德蒙男爵才開始悔恨自己的粗心;沒錯,劉爺是似乎好說話一些,但問題在於,和他的每一句交談,都需要經過吳長健的翻譯。
既然這樣,為什麼自己不直接問吳長健這個問題呢?
好在,吳長健馬上就用流利無比的英語回答道:“價值一百萬的生意,霍叔叔總是需要考慮一下的;而這需要時間。所以,請各位耐心等待一段時間;以霍叔叔的為人,一定會給你們一個答覆的。”
然後他又對着蔡掌柜,用官話複述了一次。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愛德蒙男爵感覺到,吳長健一直都展示着、一種只有大不列顛那些真正的貴族才具備的氣質——
冷漠而又彬彬有禮;謙和而又拒人於千里之外。
“謝謝霍賭王,謝謝吳大少。”蔡掌柜拱着手,對吳長健媚笑着,不停的說道。
“不用客氣;方兄已經和我說過這件事情的大致了。我相信,這是一件對雙方都有好處的事情。”吳長健微笑着,對蔡掌柜說道,“只是,茲事體大;長輩們總是會有這樣那樣的顧忌的。若是換成蔡掌柜你,也一定需要好好想過,才能做出決定吧?”
“那是,那是。”蔡掌柜唯唯諾諾的說道。
隨着劉爺一個“請”的手勢,一行人繼續向前走去。趁大家都沒有注意的時候,方懷辛衝著吳長健點點頭;而吳長健,也微笑着回望着他。
直到大家走出大門,看着愛德蒙男爵和蔡掌柜上了轎車;吳長健才對似有意似無意拖後半拍的方懷辛說道:“方兄,請留步。”
而劉爺也在這個時候很識趣的說道:“吳少,要是這裏沒什麼事的話,我想先去裕泰看看。”
吳長健滿懷深意的看了一眼他,然後微微點頭。但就在劉爺還在等着霍公館裏的黃包車出來時,他就已經開口對方懷辛說道:“方兄,這次你們帶來的那位窺月姑娘……你清不清楚她的底細?”
“這個,小弟倒不是很清楚。”方懷辛淡淡的說道。
“雖然小弟的話值不到一百萬;但方兄也不妨聽小弟一句;如果沒事的話,多注意一下那位窺月姑娘,也許你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這是霍賭王要你說的吧?”方懷辛看了一眼已經踏上黃包車的劉爺,微笑着問道。
“沒錯,廣州城裏,還沒有霍叔叔想要知道卻知道不了的事情。”目送這黃包車絕塵而去,吳長健也微笑着回答道,“比方說,當方兄進入廣州城不到十分鐘的時間裏,霍叔叔就為茵茵準備好了行裝,把她送去美國留學了。所以,如果方兄想要在我的婚禮前,再見上她一面的話,只怕是沒辦法如願了。”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她去的學校,應該就是吳兄曾經就讀過的大學吧?”
“對於方兄的計算能力,小弟向來都是欽佩的。對了,今天小弟的表現,應該也不會令方兄太過失望吧?”
“當然沒有;不過,我還需要你們能幫着拖住他半個月的時間。吳兄,這才只是剛剛開始;要知道,越到後面,可是越難拖下去的哦。”
“那個,就不勞方兄費心了。”
在吳長健信心滿滿的說完這句話后,兩個曾經的朋友目光對視着,然後各自搖了搖頭,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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