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重返廣州
——有限度輸,無限度贏。
——賭王·葉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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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無論是那兩位當紅頭牌,還是辛辛苦苦把她們培養出來的兩位媽媽,都是千百般不情願;但省政府主席警衛隊的大兵們,在王正一的帶領下,依然強行為她們贖了身;又把她們“護送”到了方宅的大廳之中。
只是,在方宅中,內心忐忑無比的她們,並沒有看到方懷辛。
“我二哥已經和蔡掌柜他們一塊,去了廣州城了;後院除了主卧室、和我住的房間之外,你們各自隨便選一間住下,等他回來再做安排吧。”
在說這段話的時候,方懷若甚至連正眼也沒有看過她們。
“是。”洛姐姐低聲應道。然後她緩步上前,拿起三柱香,就着靈堂的白燭點燃,跪倒在方景祖的靈位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她用的力氣是如此之大,以至於當她把這香插入香爐的時候,所有人都可以清楚的看到,她額前那一片泛紅的印痕。
依妹妹撇了撇嘴,也拿起了香,點燃,但就在她也要跪下磕頭的時候,方懷若卻伸出一隻手,攔住了她。
“在我二哥回來之前,你們還沒有名份。所以,上香可以,磕頭就算了吧。”
感受着這話語間那份極度的冷漠,就連站在一旁的王正一,也忍不住突然打了個冷顫。
看着依妹妹果然沒有磕頭,而是微鞠一躬,便把香插入香爐;洛姐姐無聲的搖了搖頭,在心裏長嘆一聲。
在任何一家院子裏,頭牌的驕傲都是毋庸置疑的。在媽媽們的容忍範圍內,她們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這些事情里,甚至包括拒絕自己看不上眼的男人。而且,院子裏所有的人都會寵溺着她們;哪怕是那些逛院子的男人們,也是一樣。
但只要從了良,這一切就全然不存在了。洗盡鉛華這句話,不止是說說那麼簡單的。儘管洛姐姐已經打探清楚,正如方懷辛自己所說,他還沒有娶妻;但是,以自己兩人的出身,想要當方家的正室,無異於痴人說夢!完全不把自己兩人放在心上的男人;將來可能會有的兇悍大婦;明顯無視自己兩人的當家大小姐……
如果依妹妹再不收起在聽雨樓被人慣壞的小性子,那她在這個家裏,只會迎來最悲慘的命運。但即便洛姐姐清楚的知道這一切,她也沒有任何辦法改變。甚至,就連她自己的未來,她也不敢去多想。她知道,自己會比依妹妹的功夫做得更足,但對於那個男人、未來的大婦、面前的大小姐來說,那……有用么?
洛姐姐只能用一種求援般的目光,看向王正一,那位親自把自己從院子裏“護送”到這個家裏來的族兄。
但王正一在做足整套弔唁的功夫后,便急匆匆的,帶着自己的手下,離開了方宅。而這一整個過程里,他都和方懷若一樣,沒有看她一眼。
哪怕一個眼神,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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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方宅大廳里上演這場戲份的時候,方懷辛一行人,正在眾人的注目禮中,浩浩蕩蕩的走出廣州火車站。
儘管他們很努力的想要低調起來,但他們的人實在太多,也太雜了。
先是圍在所有人外側,那十來個雖然穿着便裝,但行動舉止中,依然看得出是軍人模樣的漢子;圈子的正中心,是肥肥胖胖的蔡掌柜,而他身側那個妖妖嬈嬈的年輕女子,正是當時在劍舞閣甲字一號包間,與他對弈的長沙城花魁窺月姑娘。
這些人吸引了絕大多數人的目光,尤其是窺月姑娘。反倒是跟在他們身後一個身位的方懷辛,以及方懷辛身後那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小濤,卻是這群人中,最不引人注目的。
火車站外,總是會有很多報童的。但就連這些報童,也只敢遠遠的看着這群人,不敢上前兜售。不過,在方懷辛扭頭和小濤說了幾句話后,小濤便很快的從這人群中離開;當他回來的時候,手裏已經多了好幾份報紙。
而這個時候,那位走在最前方的隊長,也已經叫好了十餘輛黃包車。
黃包車列成一條長龍,向十三行街行去。還在火車上的時候,方懷辛就已經和蔡掌柜說好了,住在英租界他的一個朋友那裏。這樣子的話,即便出了什麼問題,至少也多一層保護。
對廣州城兩眼一抹黑,而又無比惜命的蔡掌柜,對於這個提議,當然只有點頭的份。
躺在黃包車上的方懷辛,調整了一下躺着的姿勢,以讓自己的身體更加舒服。然後,他打開了最上面的那份報紙——《穗城日報》。
毫無疑問,這種報紙的前面幾版,寫的都是陳濟棠、以及他的廣東省政府、他的廣東省駐軍……普通人在拿到報紙后,會很快的跳過這幾版,直接翻到後面的時事雜聞。但方懷辛卻很認真的、逐字逐句看着這幾版。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當你沒有機會和一個人見面,而偏偏那個人對你又非常重要的時候;通過別的渠道來了解那個人,就是你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最需要,沒有之一。
“筠門嶺大捷——蔣委員長傳令嘉獎陳司令,並賞洋五萬元勞軍。”
“陳司令視察中山大學,發表重要講話。”
“陳司令與林主席分別就任正副主任,下月起廣東省將全面開展全民軍訓。”
“……”
當黃包車在十三行街上紛紛停下的時候,方懷辛也剛好把這幾版的所有字句,都已經記在了腦海里。下車前,他不經意的,胡亂翻開了一頁……
迎面而來的,是兩個人的合影。儘管報紙上的這種黑白色照片、印刷得十分粗糙;但方懷辛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兩個人。其中一個,是吳長健,他身着燕尾服,站在一張椅子后,笑得極為燦爛。而椅子上坐着的那個女人,映在方懷辛的眼中,甚至比吳長健更為刺目。
照片的旁邊,寫着幾行小字——
“吳佩孚之長孫吳長健,昨日在廣州大酒樓,與廣東賭王霍芝庭之侄女霍茵茵訂婚。”
猶如一道晴天霹靂,砸在了方懷辛的頭上。往日的平靜和淡然,在這一刻突然全都離他而去。所有已經下車的人,都在看着車上的他;但他卻只是圓睜雙眼,死死的盯住這張照片。
“方先生、方先生……”這是小濤在叫他。
“方老弟,你怎麼了?”這是蔡掌柜的聲音。
“方二少,你沒事吧?”這是隊長和大兵們的問詢。
而隨着這問詢的,是一陣拳打腳踢、和車夫求饒的聲音。這些大兵們的邏輯很簡單,對他們而言,任何一件事情都是可以遷怒於別人的;方懷辛出了狀況,拉他的車夫自然就少不了要背上責任。
“我的朋友……”這是剛剛聽到動靜,從一幢樓房裏幾乎是跑出來的愛德蒙男爵,他先是離着老遠,就伸手虛攔住那些大兵們,“我的老天,你們住手,這裏是租界,不要給方惹上麻煩……”
當著一個外國人,大兵們也不敢過於造次;但隊長還是在眾人都收手之後,還狠狠的踢了車夫兩腳。不過愛德蒙男爵一副沒有看到的樣子,轉到了方懷辛的面前,探手去摸方懷辛的額頭:“方,這是怎麼回事?哦,你的額頭很燙,你發燒了……好吧,你現在最需要的是醫生;讓我們去醫院吧……”
“不,我的朋友。”在被愛德蒙男爵和大兵們拉下車后,方懷辛終於長長的出了一口大氣,開口說道,“我現在需要的,不是醫生,而是休息;請給我一個單獨的房間。”
“好的。”愛德蒙男爵並沒有因為方懷辛最後那一句、像是命令般的話而生氣。他在再一次的確認,方懷辛不用去醫院,而只是要找個地方休息之後;便很誠摯的牽着方懷辛的手,一邊引他走入那幢樓房,一邊殷勤的說道,“方,這個房子就是用你給我的那張支票買的。我們愛德蒙家族的每一個人,都很懂得感恩。只要是你打算來住,住多久都沒有問題。但是,你在電報里沒有說會帶這麼多人來……”
“你放心,”方懷辛強撐着用自己最後殘存的一絲清醒,勉力說道,“他們會付費的。”
“哦,那就沒有任何問題了。”愛德蒙男爵喜笑顏開的說道。
然後他帶着方懷辛走上二樓,指着一個關閉着的房門說道:“這就是你的房間;昨天收到你的電報后,我就讓女僕們把這個房間打掃乾淨了,我的朋友,你隨時可以住進去……”
方懷辛點了點頭,他推開門,走了進去。當這房間裏的門被再度關上后,方懷辛貼着門,軟軟的,倒了下去。而就在他倒下的時候,兩行淚水,也從他的眼睛裏,緩慢但卻堅決無比的,涌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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