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金風玉露】
【楔子】
夜,幽深似海。
縹緲峰如鬼怪般纏繞的霧氣讓我切切實實的知曉,又有一個大的任務落在肩上。指尖的靈雀還在唧唧喳喳的叫,這物事似乎從來不知人間喜憂,只一味呆在我身旁,聽我差遣,無知又殘忍。
足尖掠過枝葉的聲音,微不可聞。我揚了揚手,靈雀乖乖噤了聲。
黑色身影落在身後,疏忽帶起一點空氣浮動。我懶怠回頭。
來人從背後環住我的腰身,不過須臾便退開,唇角尚有一絲嫣紅血跡。“這麼多年了,你還是沒變。”他抬手抿了抿唇角,將一竹筒遞到我眼前。
“下次,可不會這麼便宜你。”收起手中寒光乍現的墨雨,我想我真是無心的人。
按照太極八卦封的竹筒,天下只有兩個人解得開,我,和他。那個人,是我的救命恩人。是如今讓我遍歷血雨腥風依然笑靨如花的人。
也是,我最恨的人。
【一】金風玉露
弘曆元年三月初一。
正是陌上花開好時節。從上月初開始,蘭姨就開始張羅着各種婚嫁事宜,照她的話說,三月初一是花神最多的時候,這時的女子嫁了出去,會青春永駐,容顏不老,恩寵長留。
我獨自坐在雕花銅鏡前,看着銅鏡里傾國傾城的面容,不覺冷笑。記得那年梨雪翻飛年歲,我跋涉千里隨着蘭姨到佛前請願。別的女子都拜月老求姻緣,我卻不信。我想一定會有那麼一個人,與君初相識,猶似故人歸。而後,願得一心人,白首不離分。我要嫁的,必然是天下一等一的翹楚。只如今,卻是人為刀俎。
鞭炮已經在窗外響了起來,入目的紅色亮的刺眼。如筠用象牙梳子替我細細蓖了頭髮,插上兩隻白玉海棠簪,描了娥眉,點了胭脂,繁瑣的服飾禮儀弄得我疲累不堪,只一襲梨花色遍綉玉蝶輕衣,還使我覺得是自己。
一切都已準備就緒。被人簇擁着到了墨雨閣門口,我向蘭姨福了一福,就此,再不相見。蘭姨不是我親生母親,自然,此次一走山高路遠,我們,便再無交集。眉間斂住了冷冷疏離神色,坐上瓔珞瑪瑙八角轎,便是另一種生活的開始。一路上,鞭炮聲歡呼聲不絕於耳,還有小孩子圍着轎子大唱“三月一,日生西,新娘子坐上花轎笑嘻嘻,笑的啥,笑郎君,笑郎君此生不負伊。”
送親隊伍忽然停了一下,隱隱的辨別前面騷亂起來。細細的分辨開來,該是有人貿然闖出來,驚擾了領頭的送親白馬。我閉上眼睛,只當作不覺。不一會,隊伍又動了起來。
蘇府極是繁鬧的主廳內,適逢蘇老爺蘇子熙六十大壽,來往賓客往而不絕。這位蘇老爺乃是先朝遺老,曾追隨先帝為開闢鴻圖大業落下汗馬功勞,功成后引病還鄉,先帝大大嘆惋了一番后賜重金土地,並親手題了蘇府二字給其做了匾額,無上榮光。只這蘇老爺子為人極大方淡泊,事事以百姓為先,又常不計回報幫城中百姓謀生解難,人人贊他“蘇神仙”。今日六十大壽,門庭更是若市。
蘇老爺家的管家贇生一邊招呼着客人,一邊引着重要的人物去與蘇老爺相見。不多會只見一匹白馬破光而來,那馬端的是毛油鬃亮,四肢健碩。贇生只一看便樂開了花,忙回內堂叫了蘇老爺。
“老爺,故人來了。”彼時蘇老爺正與幾個好友寒暄,聞言溫溫一笑,道了聲有事,便去了。
卻見那少年落了馬,讓奴人牽走,這才穩穩走到蘇老爺面前,溫潤道:“蘇伯父六十大壽,家父特讓珩兒將這賀禮送來,恭祝伯父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只家父有事推脫不得,不能親來。”
蘇子熙忙扶了那少年起來,“怎敢煩勞你父親,這麼多年不見,珩兒倒是越發穩重俊宇了。”
那少年一笑,沒有說話。“相別許久,你父親安好?”
“勞伯父牽挂,父親一切安好。”
蘇子熙打量了眼前少年許久,只覺得他是真的不同了,眉眼稜角像極了他的父親,連帶着說話行事,都別有蘊籍。“只前些日子還在掛着伯父身體。”
“那就替我稟了你父親,一把老骨頭了,還死不了。”
正談笑間,鞭炮聲自遠而近入了蘇府大門。來客均是一驚,瞬間蘇府靜的只聽得見鞭炮聲響。瑪瑙瓔珞鳳轎落地。一身着墨色黑衣的帶刀人一抱拳說道:“適逢蘇老爺六十大壽,我璃音閣主特備了賀禮,還望蘇老爺笑納。”那人擊了兩下掌,帘子被從中打開。轎中坐的女子一襲雪色玉蝶輕衣,淡點胭脂輕描眉,如瀑長發僅用兩隻海棠白玉簪鬆鬆挽着,杏眸許是太久不見光微微瞌了瞌,躲了一下光,而後,緩緩睜了開來。天與地瞬間安靜了,所有的目光都在那女子不食人間煙火的瞳仁里,驟然靜了,定了。
黑衣男子的聲音首先打破了寂靜。“閣主聽聞蘇老爺喪偶多年未再娶,特特從璃音閣眾女中挑出了這位姑娘贈與老爺。”
蘇老爺撫了撫鬍子,向前一步道,“替我謝謝你們閣主的好意,只是我愛妻情深才多年不娶,還望諒解。贇生,送姑娘回去吧。”
那黑衣男子擋在贇生跟前,只一笑道:“蘇老爺,閣主只說讓把人送到,為奴為婢便不干我們了。璃音閣和蘇府也幾十年交情,於情於理我們都該將賀禮奉上,要不,傷了感情就不好了。”那人將“感情二字”咬的極重,說罷一抱拳,帶了送親的人馬回去。
蘇老爺看了管家一眼。只道:“贇生,既是璃音閣好意,便帶着姑娘先到山雨樓去吧。”
“是。”
蘇子熙一身的渾不在意,彷彿剛才的事情完全沒有發生過。舉着酒杯道:“今日蘇某六十大壽,承蒙各位不棄,勞神前來,這一杯我敬大家。”
人們只說是應該應該,觥籌交錯半天,便都回去了。只餘下蘇子熙,贇生,珩兒。
“老爺,那個女子還在山雨樓等着。”
“看來,這次璃音閣是有備而來。”
“老爺,這個女人留不得。”名喚贇生的管家眼中凄厲寒光掠過。
“罷了,贇生,帶我和珩兒去會會這個女子。”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出自卓文君《白頭吟》,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今日斗酒會,明旦溝水頭。
躞蹀御溝上,溝水東西流。
凄凄復凄凄,嫁娶不須啼。
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竹竿何裊裊,魚尾何簁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