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三章 往事
綉紈唇角的鮮血瀝瀝滴上衣衫,她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扯着何子岩的衣襟,哭得鶯啼婉轉,只求何子岩高抬貴手,給她一條活路。
楚王府里不乏暖床的丫頭,個個千嬌百媚之姿。何子岩對個婢子哪有憐香惜玉之情,他抬起一腳便揣在綉紈胸口,綉紈嗓間一熱,一口鮮血噴涌而出。
何子岩命人將兩個丫頭暫時收進柴房,回房換了身衣裳便要入宮面見謝妃,卻被告之謝妃娘娘閉門思過,無有仁壽皇帝的旨意不得私自覲見。
局面發生了這樣的逆轉,何子岩深知那個始作俑者必定是葉蓁蓁。他忍着心間的惱怒,轉而求見葉蓁蓁,想要從她口中打聽些什麼線索。
胡田田留下的兩個丫頭卻不管他是食着一品俸祿的親王,將葉蓁蓁的宮門一闔,只說惜善娘子如今正在收拾東西預備三日後出宮,一個閑人也不接見。
縱有天大的膽量,何子岩也不敢在宮裏撒潑。他肅着一張臉出來,想着於情於理都該去仁壽皇帝面前為謝妃求請,順帶探一探君王的口風。
走至長春宮外,何子岩正逢胡田田帶着丫頭匆匆而來。他曉得這一位必定也是知情人,便往一旁的樹蔭下一立,自謂風姿洒脫地微微欠身,喚了聲胡小姐。
桐陰森森,細碎的金芒在胡田田臉上跳躍,清麗英武的少女眸間隱晦莫明。
胡田田是方才接到消息,葉蓁蓁竟得了聖旨要帶髮修行。明知此事無可轉圜,全拜眼前這位所賜,胡田田幾乎想一掌將子岩那張假惺惺的臉打個滿盤開花,卻畢竟要顧忌着父親與未來公公在朝中的立場,一時不敢妄動。
“楚王殿下急着進宮,想必是來安慰謝娘娘?”胡田田卻又遺憾地惋嘆一聲,輕輕笑道:“我到忘了,謝妃娘娘此刻大約不宜見人,想必楚王殿下吃了閉門羹。”
何子岩聽得她夾槍帶棒,便曉得她對此事前因後果盡知,便收了先時的微笑,冷冷說道:“胡小姐是來瞧葉蓁蓁?可惜她就要遁入空門,你來遲了些,根本於事無補,到不必在這裏奚落旁人。”
胡田田從小被父母捧在掌心,哪裏受過這種奚落。她本就屬於明**人的類型,身上着了件繡球紫的雲錦深衣,袖口打着真紫亮緞的垂珠絡子,衣上滿滿綴着碧海藍與胭脂粉交織的繡球團花,在正午的嬌陽下色彩斑斕。此刻被何子岩一激,又心疼葉蓁蓁無端受辱,胡田田氣勢極為凜冽。
她尖尖的蘭花指一翹,將手上真紫亮緞的帕子輕輕一抖,沖何子岩嗤笑道:“楚王殿下說得好,自然是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我又沒磨偏過人家的鞋底,又未曾做過英雄救美的好事,何須受旁人奚落。”
何子岩目中寒芒輕覆,如結了片片霜花。他欲待發威,只瞧着長春宮前依舊有內侍、宮人們來往絡繹,只得將金橘黃的袍袖一甩悻悻而去。
胡田田進來時,葉蓁蓁正埋頭整理自己的衣裳首飾。從前這些東西都是繪綺與綉紈兩個婢子掌管,除卻從葉家帶來的東西,還有這些年仁壽皇帝與謝妃的賞賜,乍然翻開箱籠一看,葉蓁蓁竟不曉得自己還有這許多東西。
葉家的人自是不能白白便宜,葉蓁蓁寧肯學學杜十娘將東西沉到江底,也不願再去貼二房那一群白眼狼。瞧着胡田田進來,她自是歡喜,嫣然笑道:“你來得正好,我正愁這些個東西無人相送。你盡數拿了回去還能留個念想。”
胡田田瞧她到是淡然,忍不住跺腳道:“真真是叫你氣死人,怎麼著還沒有條活路?你怎得就非要青燈古佛。昨日之事我已盡知,連陛下都替你想了折中之策,你又何必一意孤行?我拿你這些東西回去,瞧了唯有萬般傷心。”
“我如今是求仁得仁,現在心上一片清明”,葉蓁蓁籠了籠滑在鬢邊的髮絲,素瓷雪顏一片剔透。淺淺的笑意映上雙眸,到是波瀾不興的寧靜。
婢子斟上茶來,就着外頭篩落進來的燦爛秋陽,葉蓁蓁最後一次坐在長春宮的卧房內與胡田田促膝傾談:“自打父母離世,我唯一想要的便是安穩生活。我自小心儀於誰,你自然心知肚明,我也無須隱瞞。只可惜神女有夢,襄王無心。”
世上姻緣無論成與不成,緣份一詞大約都是最好的說辭。
葉蓁蓁從前一直以為自己與何子岑是該有一場美麗的緣份,並且會修成正果,因此她對何子岑格外關注。
何子岑大約不會曉得,年少的自己曾那樣雋美地投影在葉蓁蓁的波心,而葉蓁自己卻自始至終不曾忘記那一場美麗的邂逅。
那一年春日芳菲,父親難得回京述職,帶着她入宮去看皇子們打馬球。三月的楊柳如織,飛絮落花間似輕薄的紗霧,葉蓁蓁瞧着一名腰系淺赭色絲帶的黃衣少年手中球杆揮出,馬球劃出一道絕美的弧線,不偏不倚飛入門中。早春明媚的陽光灑落在他臉上,便有些自帶陽光一般溫煦與耀眼。
僅有五六歲的她遠遠凝望着那黃衫少年,追隨着他翩然馬上的身姿,有些崇拜地問自己的父親:“爹爹,那是誰?”
昌盛將軍順着女兒的手指瞧去,認真解答道:“那是趙王殿下,陛下與德妃娘娘的長子,最是謙謙守禮的好孩子。”
一場馬球結束,昌盛將軍要葉蓁蓁稍待,自己上前與幾位殿下見禮。葉蓁蓁立在散碎若金的春光下,有一縷早春的悸動如新芽萌發,連她自己也不清楚那是什麼感覺。她遠遠瞧着父親和何子岑說話,心裏如同有隻小鹿在亂撞。
有那麼短短的一瞬,何子岑的目光似是望向葉蓁蓁所在的帳篷,乾淨秀美的男孩子臉上依然掛着那溫暖的笑容,便明媚了葉蓁蓁全部的天空。
吧嗒一聲,葉蓁蓁卻是小臉緋紅,略顯驚慌地放開了帘子,將自己與外頭隔絕。而那道溫暖的視線卻好似能穿透錦簾,依舊緊緊縈繞在她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