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六章 雌雄
那股森冷陰寒的懼意又在蘇梓琴心間盤桓,飄在半空的她瞧着何子嵐從榻上翻身坐起,趿了紅木腳踏上的鞋子,沖跌坐在地上的那個前世蘇梓琴走去。
芙蓉洲間華燭影微,何子嵐妖媚到極致的臉上掛着絲扭曲的笑意,與她在大阮所見的那位清純少女迥然不似一個人。
何子嵐拖曳着長長的紅綾綃金紗羅裙,輕輕挑起了前世蘇梓琴的下頜,身浮半空的蘇梓琴瞧見地下的自己驚悚地圓睜着雙目。
便在這陡然之間,蘇梓琴從睡夢中驚醒,那股深藏心底的懼意與寒涼又如影隨行。從未相忘的熟悉感在這一刻又呼嘯而至,大滴大滴的汗水順着她的額頭涔涔而下,前世里曾經忽略的畫面卻漸漸清晰。
那一日何子嵐守着瑞安輕佻地挑起蘇梓琴的下巴,瑞安臉上卻是一幅順理成章的表情。方才的睡夢裏,蘇梓琴分明瞧見何子嵐低頭與自己說話時,她喉間突起的一塊和嘴唇上頭淡淡的烏青。
真假莫分、雌雄難辨。蘇梓琴苦思了多日未果,今夜終於醍醐灌頂。她一骨碌翻身坐起,也不招呼在外頭值夜的芸香,自己忙忙挑亮了燈,便就急匆匆磨墨,再攤開張雪浪紙給陶灼華寫回信。
“一雌復一雄,雙燕入紫宮”,以為只有戲本子裏才有的故事,如今便真切地發生在自己身邊。怪不得自己在大阮見到何子嵐時並沒有奇怪的感覺,反而那一夜何子岕從自己身後走過,心間的不適感那樣強烈。
前世里被瑞安殺掉的大約是何子嵐那個替死鬼,而頂着她的身份與瑞安苟且廝混的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何子岕。這樣便能解釋瑞安為何對一個無權無勢的六公主獨獨青睞,不僅大肆封賞,還許她自由地出入在芙蓉洲間。
想是何子芥自己也曉得自己做事齷齪,不願往後頂着罵名,因此才假託了親姐姐的名字苟活世間。
蘇梓琴愈想愈覺得自己已然觸到了事實的真相。她筆走龍蛇,這封信寫得分外流暢。將寫好的信好生吹乾,先用牛皮紙的信封壓上火漆,蘇梓琴再極小心地套了個碧雲春水的信封,又描了與陶灼華約定的記號,這才推開窗扇呼吸着外頭的夜風,心間透出絲舒暢。
寢宮裏悉悉索索的動靜驚醒了外頭值夜的芸香,她小心地端着着黃須流蘇的蘭紋四角宮燈進來,見蘇梓琴立在窗前,忙擱了燈上前為她披衣,小心地勸道:“娘娘,如今已然有了秋意,切不可貪圖涼快着了風寒,奴婢扶您榻上歇息吧。”
蘇梓琴擺擺手,只將方才披上的絳紅銀邊披風裹了裹,身上卻不覺得冷。她吩咐芸香道:“瞅着明日父親下了早朝,便請他來我這裏一趟。”
沉香與芸香兩個丫頭前世里隨着蘇梓琴歷經坎坷,主僕幾個始終相依為命,因此今生的蘇梓琴也敢對她們大膽託付。芸香深知自家的皇後娘娘早與瑞安離心,一味沉靜地應道:“奴婢省得,明日便在老地方等着蘇大人。”
如今經由蘇世賢之手將信送出,直接由鄭將軍的人把信送去善水居雲掌柜處,比從前更為安全便捷,也大大縮短了兩姐妹書信往來的時間,消息傳遞起來十分方便。
蘇世賢接了蘇梓琴十萬火急的信,雖不曉得裏頭寫了些什麼,卻是沒有絲毫拖沓,換了身衣裳便將信送出。對親生的女兒頗多愧疚,喚了自己多年父親的這個卻又沒有血緣關係。自己大錯釀成,原也怨不得她們,到不承想她們兩人恰如雙劍合璧,一心一意聯手對付起了瑞安。
身居大阮的陶灼華也在為這最後還未浮出水面的敵人揪心。連着宮中幾次宴飲,她都是興趣缺缺,略顯消瘦的身形叫何子岑瞧得十分心疼。今次又入宮時,便叫趙五兒傳話,待晚宴結束之後,他約陶灼華去青蓮湖上泛舟。
明知現在鑽進一個死胡同里,若得月夜下散散心到不失為好的選擇。陶灼華回復了何子岑的邀約,並未去參加長寧宮的宴飲,而是一心一意等着晚宴散罷。
前幾日讀的那一本《鳳皇傳》並未收起,陶灼華換過衣裳之後便又隨手翻起。雖則對這小字鳳凰的慕容沖以男兒之身侍奉前秦王苻堅心存鄙夷,卻也敬佩他小小年紀甘受奇恥大辱,最終成就一代帝君的事迹。
讀了幾行翻過頁來,卻是一幅後人杜撰的鳳皇小像。民間的畫匠更具手上功夫,極細緻的工筆、極大膽的着色,將鳳皇慕容沖英武中帶着嫵媚與邪氣的樣貌勾勒出來,堂堂男兒竟如有傾國傾城之美,絲毫不遜後宮千嬌百媚的佳人。
初時到不覺得,陶灼華越端詳卻是感覺越似一個人,怎麼瞧怎麼與何子岕有幾分想像。她便不再翻書,只顧着端詳那幅小像發獃。
有些念頭如風,在心間呼嘯而過,快得幾乎叫她抓不住,只在心間留了淺淺的印痕。陶灼華命茯苓剔亮燈火,再認真捧起《鳳凰傳》,逐字逐句往下瞧去。
野史杜撰而來的間少了些歷史的依據,卻更能前後貫穿,在這本《鳳凰傳》中,那無名氏寫道苻堅迫於壓力將慕容沖封為平陽太守,卻又捨不得這貌美男兒出宮,便演了出李代桃僵的好戲。
真正的慕容沖頂着姐姐清河公主的名字被苻堅留在了宮內,依舊百般寵愛,而假託平陽太守之名前去赴任的,卻是他一母雙生的姐姐清河公主。姐弟二人宮裏宮外互相呼應,最終成就一代大業。
歷史上果然有這麼相似的東西,陶灼華心間呯呯直跳,直覺這才是前世與今生一直困擾自己的最大謎題。她不信何子嵐會叛國求榮,卻又解釋不了總與瑞安出雙入對的那個新任郡主。難不成,這雌雄莫辨的故事就發生在自己身畔?
低垂的珠簾發出細碎的叮噹聲,茯苓一隻素手纖纖挑起珠簾,人還未至笑語先揚:“小姐,趙王殿下到了,奴婢是要請他進來,還是您這便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