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重舉輕落
廣寧左屯衛,也就是日後的錦州城所在之地,周圍十數里具是一馬平川,小凌河蜿蜒成第一道屏障,至於大凌河,則在四十里之外橫亘入海。
打從此處開始,遼西走廊便進入狹窄處。大致上,向東不到二十里便是海,而向西也是不到二十里,便是綿延無盡的群山。那山勢成弧形向東北延伸,過了大凌河,便是醫巫閭山,逼着遼西平原向東曲折,直到三岔河處,形成遼東、遼西之交界。
大明朝原在遼西之地所設衛城、鎮城,都處於平原中心地帶,每一區域的衛城、鎮城,轄制數十不等的屯堡、墩台,並彼此相連形成一道綿延千里的邊牆。按着大明太祖皇帝定下的祖制,這衛城、鎮城都是要自給自足的,並不需朝廷額外撥付糧秣、甲杖,而位於平原,自然便是因利於屯田、聚集眾多人口的緣故。
事實上,這錦州的所在,若是沿海直驅,抵達三岔河不過百里,那建奴若是越河進犯,怎麼也避不開這錦州要地。雖說中間隔着大小凌河等數道河流,卻因地勢平坦、毫無遮掩,只要搭建浮橋渡河而過,便能一路直下抵達山海關。甚至即便遼西平原上修築城堡駐紮重兵,依舊可以繞城而過,大明朝的那道邊牆,還遠在數十裡外的山巒間,可未曾將平原一分為二。當然,這僅是說的交通便利,至於能否放心將自家的後路交給未曾攻克的城堡,便是另一說了。
距建奴前鋒線不過百多里之遙,又是便於騎兵行進之地,那麼出現建奴的游騎,便在情理之中。
那袁崇煥袁大人不曾派遣游弋之兵,怕也是不想招惹建奴游騎,不然以大明官兵一觸即潰的戰場風格,哪兒還能慢條斯理的將寧遠城修得固若金湯?
而建奴那邊,此時正巴不得官兵遠遠的駐防,那努爾哈赤在三岔河以東一線,並未留駐多少人馬,大部分,都拿出去收拾亂局去了。
陳瑞瑜在寧遠與錦州之間未曾發現建奴游騎,則正好是兩方的緩衝區域。
當然,原本相安無事的局面,因陳瑞瑜的到來,產生些許的變化。這變化眼下還看不出什麼,甚至連陳瑞瑜下令全殲那伙建奴游騎時,也不曾想的太多。至於那二十八騎建奴游騎,也不過是循着往常慣例,在大凌河畔游弋一番,然後尋個能宿營之地停留數日。那例行的哨探、巡查,也因這兩年從未與大明官兵接觸,不如說是出來狩獵,若能捉到幾個藏匿的大明百姓,倒算是最大的收穫。
陳瑞瑜帶着百多騎出了廢棄的衛城,不到一里路便是小凌河,河面並不寬,水流清澈,但望下去,卻不知深淺。田鐵鎚依舊在前面帶路,卻是沿河而上,行了二三里的樣子,便縱馬入河,陳瑞瑜看過去,那水卻只達馬腹,果然是一處淺灘。當下也不吩咐,策馬跟上。
如此縱馬直奔,大隊過河,竟是絲毫沒有耽擱。不用說,這等情形,也唯有常年戍守遼西之人方才知曉。
過了河,便是大片齊腰深的茅草,那田鐵鎚一言不發,徑直帶隊往西邊山腳下奔去。
近百騎奔行,馬蹄翻飛處,踏的鬆軟的泥土高高拋起,間或帶起數株草莖、斷枝,曠野輕風中只聽得一片略顯沉悶的“塔塔”聲,甚至還遠不及河水發出的“嘩嘩”聲響亮,若不留神,還真不能辨別清楚。
沿着山腳再行二十多里地,也不過一刻間的功夫,鐵鎚在前面再次轉向,繞過突前的山包,眼前豁然又出現一條大河,便是大凌河。那鐵鎚在河邊樹林停下,向林內張望,待大隊人馬都到時,林內走出幾人,正是適才鐵鎚隊中之人。
“大人,”鐵鎚勒馬來到陳瑞瑜面前,道:“那伙建奴就在前面五里處,還在烤那頭野豬,連個放哨的都沒有。”
“無人哨探?”陳瑞瑜有些吃驚。
“這幫子建奴猖狂的緊,”鐵鎚癟嘴道:“想是這左近從未遇襲,當真是活的長了。”
陳瑞瑜向前望去,見河邊俱為密林,只在河灘處留下一條窄窄的通道。
“下馬。”陳瑞瑜一聲令下,所有的騎兵全都下馬,留下一個小隊看守馬匹,其餘的俱都全身着甲,攜弓帶箭,不大會兒功夫,便隱入密林之中。
五里之路,在林中甚是難行,好在有人帶隊,全身甲杖又不怕荊棘攔道,實在過於擁塞之處,乾脆便硬擠過去。這幫子大漢人人都有一身的力氣,硬是在林中灌木之間踏出數條小道來。
最後一段,漸行漸高,待到林子邊緣,已然在一道山樑之上。
陳瑞瑜、鐵鎚、鐵杵三人最為突前,隱在灌木之後向山下張望。
只見大凌河在山下繞了個彎兒,那灣處形成一小塊平地,其上數十座屋舍,儼然便是一處屯子。
這還是陳瑞瑜離開寧遠之後,見到的第一處保持完整的村屯。
因地勢之故,那些屋舍隱隱成圓,圍着中間一片空地,想必是做曬場之用。此時那空地上燃着三堆篝火,散坐着,正是那伙建奴游騎。
陳瑞瑜細心數了數,果然是二十八人,馬匹都分散拴在旁邊的幾座屋舍前,並無人看守。那些建奴分做三堆,或坐或立,其中一堆篝火上果然架着一隻野物,有一人正拎着一個小桶,不停的往上淋着什麼。
“快熟了。”鐵鎚在身旁小聲嘀咕了句。“夠蠢的,這麼會兒功夫了,還沒熟透。”
“大人,”鐵杵似乎有些按耐不住,道:“動手吧。”
陳瑞瑜再次細細瞧去,猛然間心裏一動,目光便瞧向屯子外面。
那塊平坦的土地上,長着一片青色之物,隨着風微微起伏。那隱約之間,能看到一條條小徑.......。
“屯子裏有人?”陳瑞瑜低聲問道。
“沒看到。”鐵鎚似乎也才想起這一點,忙也望去。“嗯,那地里種的是莊稼,起初我只晃眼瞧着,以為是荒草。這便是有人住着的。”
三人又細細看了陣子,卻沒看到任何旁的人影,也未聽到什麼異聲。
“你來時什麼也沒瞧見?”鐵杵有些不滿,低聲問鐵鎚。
“沒。”鐵鎚倒不以為意。
“不知是被關着了,還是都逃了。”鐵杵自言自語道。
“左近都沒人。”鐵鎚又道:“這旁處幾道梁子我都派人去瞧了,沒有見到人。”
“大人,”鐵杵道:“乾脆殺過去,到時一搜就是了。”
“怎麼打?”陳瑞瑜問了句。
鐵杵倒是有些楞了,遲疑道:“這不過二十八人,咱們百多人,直接殺上去不就是了?”
“三面圍上了,再殺。”鐵鎚倒穩重些,沒忘了要一網打盡。
陳瑞瑜未予置評,再看了看,方道:“你們瞧,這夥人都沒着甲,不過是穿了件皮子.......”
“嗯,沒錯,”鐵杵道:“這不是建奴甲兵。”
“殺光建奴不難,但要咱們一個不傷。”陳瑞瑜道:“記住了。”
“是。”
“分成四隊,留一隊在外游弋,盯緊了,看有沒有逃的。另外三隊,全身着甲的在前,弓箭手在後,由那三條街平推進去,將他們擠死在中間。”
“是。”
隨後不大的功夫,百多人隱在山樑上做了分派。
留守的一隊站在高處,張弓搭箭,緊緊盯着那屯子的外圍。剩餘三隊人每隊三十人,十人全身着甲者站在最前一排,左手舉大半個人高的挨牌,右手鋒利的腰刀,後面跟着的全部持弓,搭箭虛張,按着陳瑞瑜的吩咐,只要有敵人出現在射程之內,便舉箭射殺。
三隊分成三個方向,待潛行到位,只見山頂紅旗一舉,三隊人立即向山下急奔,由三個方向圍了過去。
許是河上的風分了神,紅旗舉起時,那幫子建奴並未瞧見,直到屯子外響起略微齊整的踏步聲,方才警覺起來。空地上的建奴紛紛舉目四望,手邊的兵器第一時間舉了起來。
屯子三面通道上,三隊全身鎧甲、頭盔上頂着紅纓的明軍官兵猶如一堵牆似的迅速推進.....
篝火邊的建奴打看見明軍的身影起,便各自站成陣勢,試圖抵抗。
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居然沒有一個人試圖逃跑,事實上,此時若是成心逃走,只需靠向河邊,便有生的希望。又或是,建奴勝的太多了,對於突然出現的明軍模樣的隊伍,極度蔑視。
不能不說,冷兵器時代,弓箭是最好的遠距離殺傷利器。
待進到弓箭射程之內,六十多付弓輪番攢射,又是自三個方向進襲,只一眨眼的功夫,篝火旁便已無一人站立着。那倒在地上的屍首,幾乎每一個都插着數只羽箭。
這個結果,包括陳瑞瑜在內,都感到有些納悶。事實上,陳瑞瑜不過是打算讓己方不傷而全殲敵人的想法做一次實戰演練,即便真的逃走,也正好拿來練兵。以百人戰二十八人,無論是誰指揮.....壓根兒談不上指揮二字。但眼前看來,還是過於快了。
這種感覺,似乎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有,以至停止攢射后,竟有好大一會兒功夫,沒人再前進一步。
這種情形在山頂留守的人看來,卻是萬分的小心謹慎。
鐵杵、鐵鎚分別站在另一個方向,望向陳瑞瑜,那握刀、握斧的手有些不甘心的轉動着握桿。
“四處搜搜。”
陳瑞瑜高叫一聲。三面隊伍旋即散開,往各出屋舍中搜去。
儘管有種“落到空處”的感覺,可畢竟還是全勝。陳瑞瑜站在場中,看着鐵鎚帶人逐個查看那些建奴屍首,間或還有活的,也不問話,直接再補一刀。
“大人,這頭顱可要?”鐵鎚問道。
當然要,這是戰功。
“拖到江邊去弄。”陳瑞瑜道。
“是。”鐵鎚笑着應了聲,卻吩咐手下幾人去辦,自個兒湊到那帶着些焦味兒的烤豬前,伸手翻了個面。
地上滿是血污,由河面上來的風裏透着些腥氣,那鐵鎚卻似乎全然不知。
“大人,”一人高叫着:“那邊院子裏關着有人。”
“帶過來。”陳瑞瑜道:“再仔細搜!”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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