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習武之人眼神極好,尤其是對骨骼的判定,這姑娘腰肢柔軟、舉步輕盈,是個會舞的。
這種場合,沈明錦作死才認呢,她笑道:「不,我不是木槿,我是木芙蓉。」
「呵,芙蓉,京城裏某位爺的家裏倒有個芙蓉院。」錦衣男子嘴角下撇,旁若無人地低聲自語。
台後的白蘅微微一笑,如果能藉着此人之手除了木槿,這青玉樓便是她一人獨大了,可要是被鸞姨看在眼裏,以鸞姨的手段,她怕自己會死無葬身之地。
沈明錦正看着前面,絲毫沒注意到高台上的簾幕之後投射過來的幽怨視線。
見他未動手,沈明錦的膽子又壯了一點,「這位大叔,今兒本來是青玉樓選花魁的日子,木槿姑娘估摸今日是頭牌,就這般與你走了也忒不厚道些,觀你衣着,肯定是非富即貴,不如過個兩日再多花些銀子買了去便是。」
聽見這話,錦衣男子的眼裏流過些許趣味,這人送上去,夫人定會滿意的。月初聽聞寧安縣出了一位會凌波舞的青樓女子,昭國夫人吩咐務必要找到此人,帶回京中。
趙益之則是捂着胸口,感覺體內熱血上涌,怕是受了內傷,正想開口叫沈明錦退回屋內,眼角餘光卻瞥見那錦衣男子忽地便躍起向沈明錦伸出了魔爪——?
「錦兒!」趙益之一聲大吼,隨即撲了過去。
沈明錦還以為說動了此人,沒想到下一瞬竟成了目標,不由得驚叫一聲,「益之!」
青鴻捂住了眼睛,不敢看撲向不速之客的趙益之,心想趙益之這般正面撲過去,擋在錦兒面前,要是一劍刺過去,他立刻就會沒命了!
沈明錦驚惶無措,還是壯着膽子,把藏在手裏的一包鉛粉朝錦衣男子的眼睛扔過去。
錦衣男子以為是暗器,一個飛刀過去,卻將飛擊而來的鉛粉包弄的支離破碎,粉末灑得四處都是,錦衣男子的眼睛裏也沾上了許多,令他一時睜不開眼。
趙益之見狀,對着背對他的錦衣男子右肩一劍橫穿,他跟着師傅學過些許人體脈絡,知道這部位會使右手無法使力。
待聽見前面的人手上刀劍落地的聲音,長長的睫毛輕輕一眨,鬆了口氣,趙益之看向沈明錦,溫柔地笑道:「沒人能帶走錦兒。」
他的眼睛明亮有神,像山澗泉水般清澈見底,帶着被陽光照耀的透明光澤。
沈明錦這時才敢露出害怕來,往樓下狂奔而去,扶着立不穩的趙益之,哭道:「嚇死我了,你哪裏不舒服,我讓綠蟻去找你師傅了!」
趙益之見她這般緊張自己,傻呵呵地道:「沒事,錦兒,你沒事就好。」
青鸞看着這一對小人兒心頭直嘆氣,轉首看向不速之客,眯起了眼,咬牙切齒地大聲喊道:「快抓住他,送到衙門。」
現任縣令和她有些淵源,這人既然敢這般正大光明地來青玉樓劫持錦兒,肯定有來頭,她得在審訊之前就讓他消失在獄中。
想到這裏,青鸞招來綠水,低聲吩咐道:「你去帳房支一百兩銀子,讓你二叔上些心!」綠水的二叔正是其中一個獄卒。
綠水應下,將手裏的小紅花籃子交給另外一個小丫頭。
待縣衙里的官兵將人帶走,沈明錦才反應過來,問眾人道:「有沒有見到綠蟻?」從青玉樓到平原巷,來回也就一炷香的時間,怎麽縣衙里的人都來了,綠蟻還沒有回來?
眾人都搖頭,青鴻不耐地道:「益之傷的這般重,他不會算出來?」這明明是躲清閑!
沈明錦一時間也不敢吱聲。
大夫給趙益之正了骨,提筆寫藥方的時候,蘸了墨,微頓片刻又將筆放下,嘆道:「怕是還得無先生來把把脈才好。」
沈明錦見鴻姨又要發飆,忙道:「綠蟻可能途中出了什麽事,我去平原巷看看,鴻姨你先照看下益之。」
一路往平原巷走,沈明錦也沒見到綠蟻,等到了巷子口,忽見一綠色襖裙的丫鬟急急忙忙地衝過來,她連忙喊住,「綠蟻!」
「哎,槿姑娘,你怎麽也來了?奴婢、奴婢找了好久,門一直沒人開,借了鄰人家的梯子爬了進去,沒、沒見到人,只在桌子上看到兩封信,面上一封寫着給趙公子,一封沒有署名。」綠蟻喘着粗氣道。
沈明錦接過來一看,見一封上面確是空白,拆了封蠟,打開紙,上頭龍飛鳳舞地寫一個斗大的墨字——?回!
她不由哼道:「這老頭子緊要時候不出來,就邪邪乎乎的。」
小時候,一見面無道子就說她福緣深厚,要是她福緣真的深厚,會垂髫之年就家破人亡,流落青樓?呸,要不是這老頭是益之的師傅,她當真想喚一聲騙子,不怪鴻姨看不上!
等沈明錦將綠蟻帶回去時已經是丑時三刻,聽聞趙益之已經睡下,也不要綠蟻伺候梳洗,自己倒在閨房便睡的黑甜。
等到第二日醒來,沈明錦只覺得身上像散了架一樣,疼得整個床都像在搖晃,外面吵鬧的厲害,頭一陣陣的抽疼,「綠蟻,綠蟻!」
喚了兩聲都沒有人來,沈明錦勉力想起身來,剛一抬上身,「砰」的一聲,她整個人往後一倒,磕到了頭,伸手準備摸一下,才覺出雙手不能動。
她整個人如墜冰窟,瞬間清醒,這才發現自己好像在一輛馬車上,手腳都被綁住了!
天吶,她被綁架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外面有個老婆子道:「已經出了江陵,前面就是夔州,我們不如就在夔州將這丫頭賣了,待個兩日再回去,反正白蘅姑娘也不知道我們將人賣到深山老林里沒有。」
聽到這話,沈明錦心一跳,竟是白蘅派人將她賣掉,而且已經出了江陵了!
邵國公府里,守門的門房聽見外頭有叩門聲,隨即就聽見伍修喊道——?
「國公爺回來了!」
忙起身卸了鑰,拉開了大門。
已經是亥時二刻,門外湧進來一股寒氣,伍修將國公爺的馬交給來迎的僕人,叮嚀道:「江雪今天跑了許多路,多喂些飼料。」
那僕人忙應下,今日是清沅郡主的忌日,國公爺自是又去清沅郡主的墳上了,沒想到這般晚才回來。
聽以前的老人說,國公爺少時十分調皮好動,八年前出征北疆,捷報頻傳,正是少年公子,意氣風發,未待歸程便已寄來信讓老國公爺備好聘禮,要十里紅妝迎娶定了親的清沅郡主,一腔子熱血激情燙人心肝。
那幾年,一箱子又一箱子的北疆特產如流水一般地往北安王府抬,國公爺如此情深,不料清沅郡主卻這麽輕易地就離開了人世。
更讓人沒想到的是,國公爺在戰勝凱旋歸來後竟求皇上賜婚娶清沅郡主,人已經去了,娶的不過是一尊牌位罷了,這是打定主意以後不娶,要百年以後葬同穴呢。
夜深人靜,邵楚峰站在桌子前,執着筆,一筆一筆細細地勾勒一對月眉、櫻口朱唇、齊胸的紫衣襦裙、青色的褙子,畫上的一雙纖纖素手像活了一般,拈着一枝寒梅。
一旁隨侍的伍修對此情形並不感到稀奇,這些年來,每到這一日,國公爺都要畫這麽一幅畫,裏頭女子或跳着凌波舞,或彈琴或飲茶,越是日長,清沅郡主的眉眼反而越發清晰,這兩年便是觀畫也覺得像活了一般。
沅居院後頭的芙蓉院裏已經塞了許多底下人送上來的女子,從白丞相府的庶女到八品小官的女兒,抑或是青樓女子,也有擅茶、擅棋的,便是凌波舞,他也曾聽聞有人會跳,但是除了清沅郡主,誰會些什麽,和國公爺彷佛並無干係。
「伍修你看看,這像不像康平九年,她在季府梅花宴上跳完凌波舞後折的那枝梅花?」
伍修正在走神,聽見主子發問,忙上前一步細細觀摩,這麽些年來,跟着主子,他都將清沅郡主印在腦海里了,他隱約記得,那是主子第一次見到清沅郡主。
「爺,那日清沅郡主似乎配了一塊玉玦,您還說了一句十分别致。」伍修指着上頭的裙裾提醒道。這種日子,寧願讓國公爺忙着畫畫,也不能讓他閑下來多想。
邵楚峰聽聞後並未言語,也不在畫上新添一筆。
伍修覺得有些奇怪,卻也不敢提,但後半晌躺在自個床板上睡覺的時候,他恍惚夢見一個少女一雙瑩潤的玉手摸着一塊玉,嬌俏地說:「這呀,這是玹哥哥贈給清沅的生辰禮!」
伍修猛地從睡夢中驚醒,發覺自己額上出了一層虛汗,他捂着胸口咕噥道:「這般下去,不說老國公爺、老夫人要瘋,我也得瘋了!明兒個一早得托跟着老夫人一起去廣化寺燒香的娘幫忙求個護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