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校園祭09
陸執耷拉着肩,喪着一張臉,看上去十分隨意地揮了揮燃着的香。
季歡喜並沒有見過黑色的香,只見上方一點發出幽藍的暗光,像是黑夜中一點螢火,煙霧氤氳散開,像是活物一般,慢慢圍到了那少年身邊。
被煙霧籠罩住本應顯得模糊,他的形體卻愈發真切,漸漸地就變得像是個實體了。
他的表情看的十分清晰,臉上從不以為意到驚恐到憤怒,最後揮舞雙臂想把煙氣打散,但碰到的時候卻彷彿被灼燒到一般,疼地又收了回來。
那些繚繞的煙霧變成了牢籠一樣的東西,將他鎖在了裏面。
陸執並不因眼前景象而有什麼情緒變化,他臉上一副快點辦完快點下班的疲憊表情,倦怠地向人問道:“我看你年紀也不過十幾歲,就算死在時候天賦絕倫,也不過比其他人多些執念罷了,如今走的是魔修的野路子,殺人奪身,是什麼人教的你?”
少年冷笑一聲,明明被困在那裏並不舒服,卻做出全然不在意的神情:“可笑,我憑什麼要告訴你。”
陸執又嘆口氣,慢吞吞地對人說:“我本來就不是願意加班的人,你回不回答的,跟我有什麼干係呢?”說完從包里掏出一個髒兮兮的琉璃瓶子,拔開瓶塞向那邊一潑,油似的液體流出來,他將拿在手中的燃香順手一扔,火光猛然衝天而起,最後形成一個火球,隱約還能看到裏面扭動的人形。
季歡喜下意識地往後一退,片刻后反應過來,那火併沒有熱度,是冷冰冰的。
她這一天經歷了一堆聞所未聞的東西,精神和肉體都受到嚴重摺磨,已經疲憊到麻木,此刻站在這裏看着火將一切燃盡,卻忽然覺得掌心發冷。
一邊的陸執一點兒不多愁善感,眼瞅着燒乾凈了,就挽起袖子慢條斯理過去收拾餘燼,把一些黑乎乎的東西都裝起來。等回過頭來看見季歡喜的表情,他才後知後覺地安慰人道:“別怕,不過是邪祟罷了,”說著又從包里掏了半天,摸出來一張身份證給她,“唉,看看,新身份。”
季歡喜接過來,見上面姓名欄里是兩個字:
陸宴。
陸執前一天還在新疆,追查一個不知從哪個山頭翻出來專吸人精魄的邪祟,結果凌晨兩點接到譚朝電話,說要給人辦個新身份。他又一路火車向東,幾個省市來回奔波。
“唉,譚朝,給那小姑娘姓啥啊。”
“隨你。”
譚朝大概是在什麼山洞裏,說話都帶着一股悶悶的迴音。
譚朝的隨你,意思是隨便他自己想,愛姓什麼姓什麼,趕巧陸執四十來個小時沒睡過覺,困的太陽穴神經一跳一跳的,也就沒多想,下意識地當成了,讓季歡喜隨他自己姓。也不去想一想,季歡喜跟他有什麼關係啊?憑什麼要隨他姓?!
“那叫啥。”
這回譚朝沒糊弄,那邊靜了片刻,他低聲說:“宴,單名一個宴字即可。”
遂使少年心,日日常晏如。
王建國在樓底下跟他們碰上頭,它薑黃色的毛上有幾道燒焦的痕迹,季歡喜一看心疼壞了,也顧不上一身的傷,一下子把貓抱起來。一邊扛着昏迷的小男孩的陸執,無語翻了個白眼。王建國看到他在,也就知道事情解決了,沒心沒肺地在季歡喜懷裏撒嬌打滾:“我要吃烤魚!還要吃大閘蟹!還要喝酒!蜂蜜檸檬酒!”
“行行行。”季歡喜一邊給它理毛,一邊忙不迭地答應。
陸執無奈的搖頭:“小季你太墮落了,它還沒變成小奶貓呢,就這麼一個大胖樣兒,你竟然還慣着它。”說著拍了拍人肩膀,“我送這小胖子回家,然後就不回班上了,我看你身上挺多傷,讓譚朝給你塗藥。”
說完擺擺手走了,背還是有點佝僂着,離開的倒是很瀟洒。
季歡喜跟陸執在一起的時候心安定一些,他雖然一幅鹹魚樣,但生活的各種細節,都確實是個正常的……普通人,捉妖捉鬼的對他來講,只是一份工作而已。
這讓季歡喜覺得,自己還活在真實的世界裏。
晚上一直睡不着覺,閉上眼就看到各種鬼怪的模樣,窗外的月光被烏雲遮住,她看了看錶,十一點,披件外套下床。
本意是隨便走走,卻意外看到譚朝。他穿着柔軟布料做成的月白色長袍,一張臉襯得柔和一些。聽到她的腳步聲,他微微側過頭來看她。
季歡喜知道,譚朝這人,雖然嘴巴刻薄一些,但並不是壞人。王建國跟她講過,他忙了一整夜,卻記得在歸來前給她買好新的衣服。
他只是不說而已。
“我……睡不着。”
譚朝食指點了點對面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今天你經歷的,就是我們日常的工作,但你不用過於擔心,賀樓觀和陸執都是靠得住的人。”
季歡喜望着他,她因為內心波動而身體微微顫抖着:“我、我爸媽,真的……”
譚朝的目光澄澈而帶有悲憫:“節哀。”
但季歡喜那時並不懂他目帶悲憫的原因。
譚朝這樣一個來歷莫名的原因,她卻相信他說的話,內心一直堅持的一點微弱希望終於完全破碎。她俯下身,雙手遮住臉。
譚朝上身微微傾向她,似乎是想安慰,卻最終沒有開口,就那麼默默地看着她,直等到她的呼吸平緩下來,才語氣平淡地解釋道:“你大概奇怪我為什麼要收留你,有些事情你現如今這個年紀並不能完全理解,等你再大一點,我會解釋給你聽。現在能說的也就是,我與你祖上有故,如今見你蒙難,略施以援手而已。”
然後他站起來,掌心終於落在她背脊上。
“去睡吧。”
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賀樓觀才一步三搖地晃悠出來:“把她留在你身邊,被發現的風險更大,你不是個蠢貨,怎麼會想不明白這個道理。”
譚朝見人回了屋子,低頭整理東西,修長手指翻過泛黃書頁,語氣淡然:“早晚都會被發現,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我都不會相信。”
賀樓觀頓了片刻,才搖了搖頭:“我見她回來時渾身是傷,卻忍着一聲痛也不肯說。這孩子眉淡而遠,是個有福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