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綺楠
少年走後沒多久，劉武家的便找了過來，語氣中帶着點漫不經心，她叫二妞：“那個丫頭過來，我們吳娘子要見你呢。”
二妞奇怪：“王嬸呢？”
“在前頭等着呢。”
二妞便跟着劉武家的後頭走。拐了一個彎，二妞先看見了一道迴廊，迴廊旁邊是個小花園，種着各色花草。穿過迴廊，院子似乎更寬敞了些，中間擺着幾口水缸，上面放着浮萍，想來若夏天到了，開出蓮花來也能有幾分美感。
二妞一邊走一邊左右望着，直到劉武家的那有些清冷的聲音傳了過來：“到了。”
二妞一抬頭，就見一間屋子，腳還沒邁到跟前，鼻間就能聞見一陣甜香，她跟着劉武家的拐過一扇屏風，後面躺椅上這側睡着一個女人。二妞不敢多看，只餘光瞧見了那女人的衣角，綉着海棠，十分妖嬈。
裏面王嬸也在，虛虛地坐在一側，見二妞起來，她忙站起身來，也不介紹，只上前拉了二妞的手：“丫頭，來給嬸兒寫幾個字看看。”
二妞正愣神，上方那女人突然“咳”了一聲，堂下兩人忙去看她，二妞這一抬頭，才看清那女人相貌，大概與劉武家的一樣的年紀，也是脂粉打扮，頭上的髮髻更為繁複，上面的首飾也更多、更好看。身上着的是桃粉的對襟衫子，下裙是墨藍的，裙擺銹了一水的海棠。那一雙腳隱在裙子裏，只露出繡鞋小小的尖兒。
躺椅上的女人打扮比劉武家的要好看多了，不過卻是劉武家的相貌略出眾一些。
二妞抿了抿嘴，心裏這麼想着，王嬸聽到那女人咳嗽，倒像是才想起來似的，又忙乎乎地拉着二妞認人：“那是吳娘子……”
二妞又看一眼那女人，輕聲叫着：“吳娘子好……”
女人點了點頭：“轉個圈我看看。”
二妞愣了愣，有些分不清這是在跟誰說話，王嬸在旁邊搭腔：“吳娘子是想仔細看看你呢。”
二妞還奇怪：“看我幹嗎？”
“丫頭長得好看，才看你呢，其餘人，吳娘子都不叫人轉呢。”
聽到這話，二妞臉上又一紅，老老實實就着王嬸的手轉了一圈。一圈轉罷，瞧那臉色更紅了。
吳娘子臉上看不出來喜怒，依然淡淡地問：“叫什麼名兒啊？”
這回倒是王嬸替她回的：“叫陽春，景陽春。”
二妞的臉更紅了，忙補充着：“小名叫二妞！”又局促地看一眼王嬸，更小聲地解釋着，“在家裏，大多也只喊小名……”
她自己緊張得很，其他人卻不在意這事。順着已經問起了旁的。倒是不問她家住在哪，只問幾歲了，哪學的字。二妞老實答了。
“那說兩句詩來聽聽。”
二妞一愣，王嬸還催促着：“丫頭快說兩句。”她不由有些無措，半天才說：“沒聽過詩……”
村裏的先生向來只講奇聞異事，她看過的書也多是天方雜談，那些詩文經書，她是從來沒碰到過的。好在吳娘子也不在意，唔了一聲，又問了幾個無關痛癢的問題，便叫劉武家的又把她帶下去了。這次劉武家的沒帶她回先頭的房子，反而七拐八拐，出了幾道門，似乎還過了巷子，二妞眼見着王嬸所在的院子離得越來越遠，心裏有些不舒服，忙揪住劉武家的問：“嬸嬸這是帶我去哪？”
劉武家的回頭冷清地笑笑：“帶你去吃好東西。”
二妞皺了皺眉：“我現在不想吃東西……”
話還未完，劉武家的打斷她：“你跟王家嫂子早上出門，到這會怕是還沒吃中飯呢吧？我就是帶你去吃中飯的。”
二妞想着這話是合情合理，又問：“那王嬸呢？”
“娘子今日要留她在那院用飯呢。”
二妞聽了這話便只管低着頭摳手指甲了。她來這裏什麼也不懂，什麼也不會，只能看出來吳娘子和王嬸有些關係，那吳娘子似乎是個很厲害的人物，此時留王嬸用飯，一定是因為看重王嬸，自己沒身份沒背景的，被帶到別處去吃也是應該的。想到此，二妞心裏一怔，有些酸，又有些沉。
不熟悉的路，對初次走過的人來說總是漫長的。每一個拐角之後都不知道後面的景色是什麼，眼睛在看到這樣的景色時，大腦也在隨之分析着景色的特徵，那一瞬間，全身的血液都彷彿被心臟調動了起來。這種全身緊繃的狀態，便是不安。
二妞對不熟悉的地方總有一種不安感，這種感覺在宿州這座自己從未聽說過的城市裏尤為強烈。好在，前面劉家娘子終於在一座院落前停了腳步。那院子前的台階上坐着一個壯年男子，粗布衣衫，嘴裏嚼着煙草，瞧見劉娘子領着二妞過來了，嘴裏發出“呦”的聲音。
二妞盡量不讓自己太過失禮地打量那男子，在後者與她視線對上的時候，她連忙討好地笑笑。這裏的人與她曾經見過的都不一樣，就彷彿白馬村的村長一樣，似乎是所謂的上等人。二妞只有在緊張的時候，才會注意到上等人與下等人的身份差距。
要說起來，在白馬村一直活到十四歲的二妞，也很久沒有露出這樣討好的笑容了。
男子面對她的笑容倒是沒有多少表情，他懶洋洋地朝後一努嘴，劉家娘子便上前推開了門，又微微側頭喊二妞：“進來吧。”
二妞邊走邊想着：難道這邊就是吃飯的地方？
白馬村偏僻又貧窮，吃飯也大多是在院子中撐起個桌子，大夥聚在一起吃，這個陌生的叫做宿州的地方，處處透着不一樣。二妞有些彆扭又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進來前就聽到院子裏似乎有少女的聲音傳出，進來后，果然發現兩側的迴廊上站着不少人，都是與二妞差不多的女孩，她們多躲在柱子後面，安安靜靜地瞧着劉家娘子和二妞，連聲竊竊私語都沒有。
二妞也與她們對視。她在她們眼中看到了好奇和怯懦，這反而讓她不再那麼緊張。
這時劉家娘子忽然朝着一個姑娘喊：“綺楠，帶這丫頭去你屋，端些飯給她。”說完都不去看二妞，又很快地走了出去，院子的門再次關上。
那個叫綺楠的姑娘走上前，微微一打量二妞，就將頭低了下來，盯着地面輕輕地說：“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