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因鄭澤昭和鄭澤瑞回程都騎馬,空出了一輛車,鄧氏和明玥沒再與林氏母女在一處,而與鄭佑誠同乘一輛。
鄧氏閑話了幾句今兒遇見的各位夫人,笑道:「崔大夫人雖是封了郡君,可瞧着是個頂和善的性子。」
鄭佑誠背靠在車壁上,隨口應了一句,「是嗎?」
鄧氏道:「我記得咱們去年在崔家好似沒見過她,那翊哥兒倒是見了的,不知是不是因着這緣故,今兒說了會子話,我覺得她挺面善。」
鄭佑誠看了她一眼,有點兒散漫的笑道:「你這記性,從前還說我瞧着面善呢。」
鄧氏咬了咬唇,那不過是夫妻間的玩笑話,這會兒女兒也在車上,她自不好多說,只嗔怪的瞪了鄭佑誠一眼。
明玥掀開一旁的窗帘瞧着街上各樣的花燈,聞言趕緊裝沒聽到,側着身子動也沒動。
鄧氏想了一下,記起崔大夫人不是崔翊的親生母親,兩人之間怎會相像,不由得抿唇發笑。
鄭佑誠瞧了便道:「你定是今兒與崔大夫人聊得熟了,越瞧越順眼,才覺得她面善,不然何來一見如故之說。」
鄧氏也就是隨口說說,一時間未把這事放在心上,只笑言,「大抵是這樣吧。」
明玥在一邊默默聽着,不由皺起眉。
馬車駛進府里時,酉正已過兩刻,鄭府內十分安靜,雖也處處掛着燈籠,但與外面街上的熱鬧完全不同,透着一股嚴謹。
鄭茂才還未回來,下人報說他與幾個老友去望仙樓賞燈看街景,叫眾人不必等他,鄭佑誠應了,便先往王氏的松菊堂去。
一進松菊堂,有洒掃的丫鬟來來往往的端着水盆灑地。
董氏「嘖」了一聲道:「外頭天兒這般冷,是要滴水成冰的!尤其薄薄一層最是打滑,你們這般到時要是讓老太太滑倒了可怎生是好?」
丫鬟們嚇得一縮,其中一個伶俐些的忙回道:「回三夫人的話,這水是化了鹽的,能消融冰雪,不會結冰。」
她一回話,眾人都瞥了她一眼,倒不是瞧這丫鬟伶俐,而是「鹽」這個東西極為稀罕,不只在平常百姓家,即便在富貴人家也是取之不易,鄭府里雖是不缺,但用鹽水來消融冰雪的情況不多,況且今年只初一下了場雪,除了一些犄角旮旯,其餘地方早就化盡了。
董氏正挑着眉要再問一句,白霜打廊下迎出來道:「三夫人擔心的極是,本是奴婢想的不周全了。今兒是上元節,老爺、夫人們都去了大昭寺給老太太祈福,老太太白日裏頭痛好些了,在院子裏轉了兩圈,覺得山石樹木都沾了灰塵,便叫奴婢吩咐人全沖刷一回。奴婢一時粗心,忘了這青石路上結冰最是發滑,趕忙向老太太自罰了一月的月例,領了些鹽,叫丫鬟們化了鹽水,眼下才將路上打掃乾凈,是奴婢的過失。」
聽白霜這般一說,董氏笑道:「我就說呢,原來是你這丫頭的主意,只是老太太也捨得罰你?」
白霜不大好意思的福了福身,說:「主子們快進去吧,老太太正等着呢,她曉得過會子幾位少爺和姑娘要出去看燈,讓大夥兒這會子來問了安,晚上就不必來了。」
眾人一聽,趕緊依次進了屋,迎面便是一股花香,定眼一瞧,原來是擺了幾盆開得正好的水仙花在案上。
鄭佑智笑說:「今兒日子不錯,母親的心情瞧着也不賴。」
王氏不大喜歡很濃的花香,像水仙一類反而是三房或幾位姑娘屋裏擺的多些,她房裏常擺的是吊蘭和杜鵑,今兒不想也沾起香氣來了,想來多半是心裏舒坦。
王氏穿了一件嶄新的蹙金大襖,抱着手爐說了一句,「就你貧嘴。」
鄭佑智呵呵笑了,眾人行了禮落坐,這才瞧見只有崔煜在,一向跟在王氏身旁的鄭明珠卻不見人影。
鄧氏心裏頭隱隱有數,所以沒開口問。
林氏瞧了一圈卻道:「怎地不見明珠?明薇惦記着她大姊姊,給母親祈完福,看禮時還給明珠換了一根香木簪呢。」
鄭明薇心不在焉,沒注意聽林氏說的話,只隱約聽見她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忙站起來應了聲「是」。
王氏略一點頭,不疾不徐地道:「你這個做妹妹的有心了,明珠這幾天光顧着照料我,自己受了寒都不曉得,今兒估摸是挨不住了,發起燒來,幸好大夫在,給她開了葯,我叫她服了葯先在裏屋歇下了。」
鄧氏欠了欠身,關切地問︰「要不要緊?這丫頭怕不曉得照料自個兒的身子。」
明玥聽了鄧氏的話,起身道:「祖母,我進去瞧瞧大姊姊吧,我今兒也給她求了東西呢。」
「站住!」王氏猛地提高了音量喝道。
明玥嚇了一跳,不由得停了腳。
見晚輩們都看着自己,王氏也意識到剛剛的反應稍有些過了,便咳了兩聲對明玥說:「你大姊姊才服了葯睡下,你別去打擾她,有這個心就行了。」
明玥乖巧的應了一聲,心裏頗納罕,於是暗暗看了眼崔煜。
崔煜的臉色不大好,一直沒怎麽說話,只微垂着頭往鄭佑誠和鄧氏的方向瞄了瞄。
眾人還想說說今兒在寺里的見聞,結果說沒幾句,王氏便道:「行了,都且先回去吧,該用飯的用飯,用過飯要出去賞燈的便去。我今年不拘着你們,且去玩個痛快,只別鬧騰得太晚,我身子乏,過會子便躺下了,晚些時候你們也不用再跑一趟來這兒了。」
幾個孩子心裏奇怪,但都很高興。往年王氏也允許他們出府,卻總要先把他們拘在松菊堂大半日,而且出府最多只能玩上一個時辰,尤其鄭澤昭、鄭澤瑞,王氏怕他們磕着碰着,派去跟着的人多,幾乎不能下車,只轉一圈就回來了,性子活潑的鄭佑瑞便頗覺沒意思。
今兒王氏放了話,他們心裏高興了,趕緊回去用飯更衣。
等眾人都走了,王氏看着崔煜幽幽嘆口氣,「你如今有孝在身,不能參加這等熱鬧歡慶的場面,不然祖母也會叫你一併去,今兒你也忐忑了一整日,早些回去歇着吧。」
崔煜的確有些累,早些時候鄭明珠鑽心一般的痛苦,哀凄的悶喊聲至今還時不時縈繞在他耳邊,即便他當時站在外間也能聞見那股濃濃的血腥氣,雖然王氏屋裏此時又擺了這麽多盆水仙,可仍遮不住似的,叫他直想作嘔。
「那有勞祖母多多照看明珠。」
王氏微一抬下巴,「你放心吧,我讓人熬着補藥呢。可煜哥兒啊,今兒明珠為你遭的罪你都瞧見了,她維護了你崔家的名聲。祖母為著大局也站在了你這邊,但醜話說在前頭,日後你若薄待了明珠,祖母可不會輕饒你!」
「請祖母放心!」崔煜躬着身子道:「我日後對明珠定會敬之重之。」
王氏點點頭,「那就好。過兩日你先回清河去,只說明珠在我跟前不分晝夜的侍疾,自己也累病了,休息幾日便回去。只是女子小產極其傷身,回去後你還要好好給她調養身子才是。」
崔煜連聲答應,王氏這才揮揮手叫他下去,自己也轉身進了裏間。
屋內一床杏色的寬大錦被裏躺着面色蒼白的鄭明珠,她見王氏進來,作勢要起身,王氏忙叫她躺着別動。
鄭明珠吁了口氣,虛弱的問:「祖母,人都走了嗎?」
「走了。」王氏道:「我叫煜哥兒也先回去歇着。」
鄭明珠長睫顫了兩下,微微低垂,輕聲道:「祖母為什麽非要他在外間聽着,日後恐怕是要記住了。」
「祖母就是要他記住!」王氏伸手撫了撫她的鬢髮,壓低了聲音說:「明珠,你得記住,什麽情情愛愛、兩廂愛慕不過都是虛話,一轉眼就能沒了的!唯有這愧疚才能讓人心中長久的惦念,往後你再有了孩子,煜哥兒會加倍的疼愛他,若孩子能爭氣,那你到時在崔家什麽都不用愁!往後可不能再因着心疼他而苦了自個兒,你若是受一分罪,就得讓煜哥兒疼兩分才行啊。」見鄭明珠抿着沒什麽血色的唇,王氏一陣心疼,將她有些發涼的手拉進錦被裏,「可記住了?」
「是,記下了,祖母。」
二房別清院。
林氏一回來便吩咐人取了一堆葯出來,對着鄭明薇的胳膊一陣長吁短嘆。
鄭明薇從丫鬟手中取了兩個白瓷瓶道:「母親別找旁的葯了,空了大師和王爺給的葯都在這兒呢,專治外傷的,還有什麽葯能比這還靈?」
林氏泄氣的一垮肩膀,對着鄭明薇貼身的丫鬟踹了一腳,嘴裏罵道:「你們都是死的啊!也不知道護着姑娘些,倒叫姑娘反過來護着你們嗎,吃白飯的東西倒比姑娘還嬌貴了!」
丫鬟趕忙要下跪,鄭明薇揮手道:「母親彆氣,也不怪她,我回去自己教訓就是,今兒累了一天,母親歇歇吧。」
林氏一瞧她的臉色,忙說:「你也累壞了吧,快回去歇着,今兒有些晚了,明兒再請大夫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