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是糊塗了。」裴雲錚隨口道:「幸而朝陽公主和駙馬反應快,傍晚時已然告到皇後娘娘跟前了,明兒個宮人怕是要到家裏去,我陪你去看看。」
明玥趴在枕頭上,怨怨地道:「早些不必這般鬧騰……」
裴雲錚將她摟緊,輕聲道:「我與你好好的,不鬧騰。」
明玥悶聲哼了哼。
裴雲錚一路急行軍,幾個月都沒睡個踏實覺,實已疲憊至極,抱着明玥不知不覺便睡熟了。
明玥早上睡到自然醒,一睜眼,日頭都已經爬上天頂了。
裴雲錚得了幾日假,裴夫人想著兒子定是累壞了,讓他們今早不必去問安,因而兩人都實實在在地睡過了頭。
明玥伸個懶腰,結果一動,發現自己正跟只無尾熊一樣掛在裴雲錚身上,尤其一條腿還搭在男人腰腹的傷處……明玥一大早被自己的睡相打擊到了,趕緊把腿挪開,同時還摸了摸裴雲錚的額頭,看他有沒有因受傷發燒。
她一動,裴雲錚便醒了,只是未睜眼,伸手又將明玥撈回懷裏。
明玥不願就範,鼓着腮幫子吭哧吭哧往一邊爬,奮力坐起來,氣還沒喘勻,又被撈回去,她再起來、再被抓,然後繼續起、繼續被抓……
如此反覆了三次,她折騰出一身汗,終於忍不住了,一巴掌拍在床上怒道:「起來!」
裴雲錚笑出聲來,整個人壓到她身上狠揉了她一通,直到有些氣息不穩方拉着明玥起身。
夫妻倆用過飯,便準備去鄧家一趟。
明玥有些擔憂,怕鄧素素想不開,裴雲錚卻示意她沒事。
兩人一路到了燕郡公府,管事卻回話說半個時辰前朝陽公主帶着老爺、夫人都去了鄭家。明玥聞言苦惱地撫額,徵詢地看向裴雲錚。
裴雲錚點頭,「四郎傷得不輕,咱們該去瞧瞧。」於是,夫妻兩個又改去了鄭家。
松菊堂的正堂里,王氏臉色鐵青,旁邊的主座上坐着葛鳳棲,下面是鄭佑誠、鄧氏、鄧若谷、游氏、鄧文禎,另還有鄭澤瑞在鄭佑誠身後站着。
「老太太,您瞧這事兒怎麽辦啊?」葛鳳棲端着一個碗盅,將蓋子扣得啪啪響,就是不喝。
王氏抬了抬眼皮,壓着一股子火氣道:「此事與我們鄭家好似沒多大幹系。」
游氏在下頭一聽便使勁兒攥了攥帕子,氣惱道:「原本是沒多大幹系,但有一句話咱們得問問四郎,為什麽你早不來晚不來,偏要趕在昨兒那個當口兒鬧上一場?再怎麽說咱們兩家也是親戚,素素要叫你一聲表哥!你怎地就要這般下她的臉面?」
鄭澤瑞一臉懇切和愧疚,一瘸一拐地上前作揖,剛要開口,王氏卻搶先道——?
「話不是這樣說,昨兒若不是瑞哥兒攔車耽擱了,素素那孩子豈不是一嫁進林府便沒了夫君?朝堂上的事可是沒準兒的。」
她這話倒不是全無道理,游氏一時噎住了。
鄧文禎起身道:「老太太,若是沒有昨日之事,舍妹確實已嫁入林府,那麽之後是福是禍,鄧家自會一應承受。但昨日四郎在宮裏說了些話,回來後也去了敝府一趟,就此事來說,他卻是有私心的。」
王氏一瞪眼,「什麽私心!他哪裏有私?駙馬爺莫要含血噴人!」王氏這話說的有幾分心虛,上次鄭明珠回來的時候,當真跟她提過瑞哥兒和鄧家丫頭的事,她心下大驚,這才百般提防,忙着給鄭澤瑞相看人家,暗地裏巴不得鄧素素趕緊嫁了,唯恐鄭澤瑞鑽了牛角尖兒,鬧出個什麽來。
結果千防萬防,仍鬧了這麽一出。
王氏心裏頭隱隱猜到了,憤怒地瞪了鄭澤瑞一眼,也不問他究竟說了什麽,直接道:「昨日的事,瑞哥兒是有些莽撞,回頭該叫他父親來責備,但旁的,他自己卻是做不了主!」
「祖母!」鄭澤瑞叫了一聲。
王氏立即一個眼刀子甩過來,「你休要多話,在一旁站着!」
她話音剛落,明玥和裴雲錚就到了,王氏一下找到了另外可以發難的人,指指裴雲錚說:「我昨兒倒聽說雲哥兒還攔在了瑞哥兒前頭。」
在昨日之前,兩家人心裏可能還不是十分清楚,但到了此刻,都知事情的根本是在鄭澤瑞身上,因而鄧家人沒有提裴雲錚,況且真說起來,也不知是該惱他還是該謝他,是以王氏這話並無人應聲。
裴雲錚攜着明玥依次見過禮,微微笑道:「祖母說的是,孫婿昨日也在,因而今日便特意來給舅父、舅母和鄧表姊告罪。」說罷,朝着鄧若谷和游氏一禮。
鄧若谷擺擺手,一時也無法多說。
王氏哼了一下,道:「你舅父、舅母疼七丫頭,自是不會與你計較的。」
裴雲錚點點頭,正經道:「舅父、舅母的疼愛,雲錚和明玥都記在心裏了。」
鄧若谷起身拍了拍他。
王氏得了個沒趣兒,怕再說下去要勾出什麽事兒來,便想打發了鄭澤瑞,於是又對裴雲錚道:「正好,你和雲哥兒先回你院子說話。」
鄭澤瑞卻不願走,「祖母,孫兒有話要說。」
「下去!」王氏瞪着他,「晚些再說也不遲。」
葛鳳棲在上首啪的一拍白瓷茶盅蓋子,冷笑道:「老太太,鄭將軍昨兒傍晚可是在燕郡公府里默認了他是成心這麽做的!」
這下不但王氏,連鄭佑誠也蹙了眉頭。
王氏斥道:「胡話!」面上雖是指着鄭澤瑞罵的,但在場的人都清楚,她衝著的是鄧家和葛鳳棲。
鄧若谷站了起來,不過葛鳳棲比他更快,她原本就是個驕縱的性子,如今懷着身孕更是沒人能擰她半分,一聽王氏的話,將手裏的碗盅重重往桌上一砸,啪的一聲那碗盅便碎了。
游氏忙道:「公主,仔細身子!」
鄭佑誠和鄧氏也都忙起身,緩着話說:「公主請息怒,實在是四郎昨兒回來得晚,又是一身傷病,誰人都還沒來得及問昨日之事,母親也是不大清楚。」
王氏雖是不忿,但到底葛鳳棲的身分擺在那兒,只好暫且抑住衝動,木着臉不說話。
鄧氏立即吩咐人將碎瓷片收拾了,又說:「這盅湯剛好涼了,公主且慢慢坐着,我去讓人再給公主燉上一盅。」
葛鳳棲對她倒極為客氣,笑了笑說:「有勞姑母。」
鄧氏忙道不敢。
明玥上前來福了福身,道:「公主消消氣,祖母您也是,讓四哥哥說個明白便是了,他自己說的話、辦的事,只有自個兒最清楚了。」
王氏橫了她一眼,剛要說話,鄭澤瑞已然上前道——?
「公主所言不假,孫兒昨日的確是成心的!按說,我與雲哥兒應該兩日後才能到長安城,但我心裏頭着急,硬是催着雲哥兒不眠不休一路急行,這才趕在鄧家表妹的花轎進林府之前進了長安城,我誓要將喜車截下來,是以讓雲哥兒拖延時辰,我自己帶了阮家公子進宮請旨。祖母,父親、母親,事已至此,我心意已決,請你們成全!」說罷,撲通一下跪到了王氏跟前。
他好不容易才得了說話的機會,因此一股腦兒地將話都倒了出來。
堂上靜了靜,半晌,只聽裴雲錚在下面幽幽道:「四郎所言,孫婿可替他佐證。」
王氏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一下只覺氣血沖頭,說不上話來。
鄭佑誠一時也不知說什麽好,在他看來,若真是兩家有意,他並不反對這門親事,但之前兩個孩子不是一直不對盤?怎麽……此刻他反而是尷尬和不解更多一些。
「不、成。」王氏終於打牙縫裏擠出這兩個字,她看出來了,今天鄧家眾人,包括鄧氏、明玥夫妻兩個,都是來看她的笑話的!「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便是公主也不能迫人強娶吧。」
葛鳳棲笑了一聲,拍拍手說:「老太太想錯了,鄧家全然沒有這個意思。」
王氏愣了愣,只聽葛鳳棲又敘道——?
「咱們今日就是來同老太太討個說法的,咱們兩家是實打實的親戚,老太太雖不顧念,咱們卻是念着親戚情分的。畢竟,四郎自個兒承認他是故意,這按大齊律法,是要受百杖之刑的,弄不好還要關押一年半。」
王氏顧忌葛鳳棲的身分,且鄧家也是不同從前了,聞言不免心裏頭一咯噔。
先不說下大牢,便是那一百杖刑,照鄭澤瑞眼下的身子也是受不住的,再者,這名頭實在是不好聽。
王氏咬得牙根生疼,心中是既氣恨又酸楚。
瞧瞧,瞧瞧!這就是她自己養的好孫兒,胳膊肘朝外拐!
王氏一時被戳了心,眼眶發酸,捂着心口,臉上的神情難看至極。
鄭澤瑞瞧她這樣子心裏也不好受,但他下了決心就萬不會更改,因而只直挺挺地跪在那兒,也不管膝蓋的傷有如鑽心的疼。
鄭佑誠琢磨着鄧家的意思,心知王氏一時半刻不能改變主意,便沉吟道:「大哥、嫂嫂,依這話的確是瑞哥兒的不是。我這做父親的替他賠禮了。素素這孩子也是我的侄女,咱們做長輩的,哪有不希望小輩好的道理?只是事已至此,總要尋個解決的法子不是?親戚間沒有什麽說不開的。你們一早來這裏,沒有直接到京兆府衙便是顧念着兩個孩子。咱們不妨暫且到偏廳一敘,事出突然,總得讓老太太緩緩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