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門下早備了敞轎,鄭澤昭雖病着,眼下卻不情願乘,裴家公子也有心步行,便也不要敞轎,鄭明珠本想同鄭澤昭一起好好說兩句話,但因他身邊還有裴雲錚,就不好過去,只得同林氏和裴夫人坐了敞轎在前頭走,鄭澤昭則同裴雲錚一面閑談,一面不緊不慢地跟着。
約莫行了有一刻半鐘的功夫,到了松菊堂的院門,幾人下了敞轎,林氏與裴夫人相攜着進了院門。
松菊堂正房裏除了王氏,董氏、鄭明薇、明玥、鄭澤瑞都在,只有鄭明霞這幾日吹了風頭痛,在自己院子裏窩着。
當廊下的小丫頭瞧見一堆人繞過了假山,忙進去稟報。
王氏拍了下大腿道:「可算是回來了!」
董氏今兒就是過來閑坐的,因而也不積極,只隨着王氏笑了笑,說:「到家了就好,娘也不必再一直掛心,我瞧着您最近用飯都不香呢。」
王氏喝了口熱茶,眉眼都舒展開了。
這時,林氏帶着笑意的聲音隔簾傳了進來,「娘,裴家夫人與公子到了呢。」
屋裏的晚輩們聞聲都站起身,稍稍整理裝容。
只見小丫頭挑起了帘子,林氏攜着一位身量高?,面容富態的夫人進了屋。
王氏搭着焦嬤嬤的胳膊也起身來迎,笑道:「裴夫人一路辛苦。」
裴夫人進來就往屋裏大概看了一圈,此時見王氏身着海藍緞面長衣,外面套一件檀色金線如意紋褙子,頸上戴一條鑲金寶石項鏈,微微伸出的左手拇指上戴了個光澤瑩潤的白玉戒指,富貴逼人。
裴夫人忙上前福了一福,「見過老太太。」說完,她自己又笑了,「您瞧我這記性,如今該稱表姑母才對。」又重新福身見禮道:「見過表姑母。」
王氏被她叫得略有點兒不自在,畢竟這層關係實在有點遠。
她先前雖知曉洛陽裴家,但今兒還是頭回與裴夫人相見,只是按禮數,人家卻是沒錯的,所以她不好端着,上前兩步扶了裴夫人一下,說:「既然都是親戚就別客氣,隨意一些才好。」
裴夫人是個爽利性子,答應一聲,便轉身朝身後兒子的肩上拍了一巴掌,「雲錚,還不來見過表姑祖母。」
王氏眯着眼一瞧,見裴夫人身後行出一個身姿挺拔的少年郎,身量比一旁的鄭澤昭還要高些,身穿松花色錦袍,腰間系四環雙扣素色腰帶,除了一塊壓襟青玉外,沒戴任何物飾。
他長得與裴夫人有六、七分相像,鼻樑高挺,眸若寒星,有習武男兒的英氣,但微一垂眼又顯得眉目溫柔,透出一股書卷氣。
王氏不禁打心裏贊了一句,這孩子生得真好!
裴雲錚上前躬身行禮,「雲錚給表姑祖母問安,願表姑祖母順遂平康。」
王氏笑吟吟的應了聲「好孩子」後,便差焦嬤嬤送了見面禮,因知曉他們今兒個到,早先備下了。
林氏忙又給裴夫人介紹董氏,之後依次是幾個小輩,鄭明薇和明玥都是見過裴夫人的,裴夫人也記得。
當她們兩人見禮時,裴夫人便笑道:「這是三姑娘、這是七姑娘,去年在刺史府咱們一併見過,隔了一年,姑娘們如今出落得越發可人啦!」說罷,她命人一一送上禮物,有女孩子的小玩意兒,也有金釧、珍珠一類貴重的首飾。
明玥道了謝,便說:「母親曉得您今兒到府里,原本一定要來,但大夫不讓她下床,只得晚幾日,還望表嬸嬸莫怪,明玥先代母親在這裏致歉了。」
這話本應是鄭明珠來說,可明玥看了她好幾眼,見她都沒有開口的意思,只好自己說了。
裴夫人忙擺擺手,「七姑娘太客氣了,我還要與你母親道喜才是。」
明玥笑了笑,又行了個禮。
鄭澤昭不明所以的看了明玥一眼,因他在病中,鄧氏給他添了個弟弟的事,王氏還沒叫人報給他知道。
明玥這個時候自然也不好跟他說,只微微笑着。
下人們有條不紊的上茶和點心,鄭澤昭在一側給裴雲錚介紹弟弟妹妹,實際不用他多說,裴雲錚比鄭澤昭大了將近半歲,在場的幾個孩子都得管他叫一聲「表哥」。
裴雲錚淡淡地點頭,從鄭明珠、鄭澤瑞依次「表妹」、「表弟」地叫過去,到明玥的時候,他眼睛眨了兩下,有點兒不自然的偏了偏頭,悶聲說:「七姑娘好。」
他的聲音不大,王氏幾個也沒在意,只有鄭澤昭看了他一眼,想起去年幾人見過,鬥草時,因他和許令傑幫着許家姑娘,被明玥贏走了幾盆名花,這下相見大抵是又憶起前事,不免尷尬,因而只是笑笑。
明玥倒是印象模糊,她見林氏笑得燦爛,不由得想到紅蘭跟她嘀咕的事,因而是抱着一點兒八卦的心思在打量裴家母子的,這會兒見裴雲錚似對她有點兒不待見,方記起裴雲錚和許令傑當日很是親厚,她在心裏默默吐了個槽,也稍稍回禮,不抬眼地說:「裴公子好。」
裴雲錚極輕的蹙了下眉,看了眼明玥,但明玥已經踩着小碎步退回到座位旁邊了。
他臉上微訕,也忙跟着裴夫人在對面落坐。
王氏剛剛顧着和裴夫人說話,沒來得及細看鄭澤昭,這會兒眾人都落坐,鄭澤昭說起當日裴夫人的援手,王氏這才瞧見他仍帶虛弱之相,不由一陣心疼,點着頭道:「這回虧得是遇見了你表嬸嬸這般親厚的,不然要叫人擔心得坐不住了,往後出門在外,要仔細自己的身子才是。」
鄭澤昭忙起身應了。
王氏又轉向裴夫人道:「昭哥兒這些日子在府上打擾,真多謝你的悉心照顧,不然他一個人在異鄉病倒,還不知是怎一番孤苦情形!此次若是不忙,可要請你和雲哥兒在家裏住上幾日,好給我們盡心補償一番。」
裴夫人笑出了兩個淺淺的酒窩,忙擺擺手道:「表姑母這麽說就太客氣啦,昭哥兒與雲哥兒年紀相仿,此次又可說是同門,早就說要邀了昭哥兒到家裏玩幾日的,只是昭哥兒離京晚,未能與雲哥兒同行罷了。即便咱們兩家不沾親,可他到了洛陽,我們又哪有不請人進府的道理?
「更何況現今他稱我一聲表嬸嬸,我萬萬沒有眼看着他受苦的道理。再說,我也不過是撥了幾個人伺候,其他也沒勞什麽力,好在昭哥兒不嫌棄,因而表姑母你可別再說什麽謝不謝之類的話了,要不我羞得沒臉啦!」
王氏見她頗是爽朗愛笑,不像一般愛拿嘴的婦人,也笑說:「既然如此便多留幾日,咱們也好多親近親近。」
林氏也在一旁搭話,「正是這個話。去年一見,我與夫人頗投緣,卻尚不知咱們有這個緣分呢,如今竟這般巧!夫人與雲哥兒就住到我的院子去吧,咱們好生說說話。」
董氏聽林氏說話直掉雞皮疙瘩,便湊熱鬧說:「該住到我院子去才是!去年啊,我沒能得見,這回二嫂也得給我這個機會,且我的院子離各房都近,走動起來最方便,母親說是不是?」
王氏笑出了聲,裴夫人也跟着她笑,一邊道:「這下我可成了香餑餑了!」
董氏起身過來拉了裴雲錚,仔細打量一番,說:「我今兒是頭回見雲哥兒,真真是個翩翩風度的好孩子!聽聞雲哥兒是此次會試的頭名,我可得給夫人道喜,那日說起來呀,二嫂便將雲哥兒好生誇讚了一番,我心裏還懷疑呢,今兒見了真人,才曉得二嫂所言果然不虛。」
她這話句句都在誇裴雲錚,可聽在其他人耳里滋味卻各有不同。
王氏是典型的看誰都不如自家的幾個孩子,她本就認為鄭澤昭的第二名與裴雲錚的第一名是沒差多少的,倘若此次會試換一個人主考,興許就倒過來了呢。
況且殿試時,裴雲錚又沒被點中頭甲,反而是鄭澤昭中了,她心裏頗有點「殿試見真章」的意思,這會兒聞言便斜了林氏一眼,面上雖還笑咪咪的,但林氏知道,王氏大概不太高興。
林氏自己也不高興,她估摸董氏是閑着沒事故意在這兒搗亂,不由得暗地裏瞪了她一眼,又恐裴雲錚多想,忙說:「昭哥兒和雲哥兒都是百里挑一的,左右如今都考完了,你們就放鬆些,眼下正是游春的好時節,你們兄弟幾個在一處,是個樂事。」
鄭澤昭靜靜地沒說話,反觀裴雲錚的臉色更是坦然,他先謝過董氏的誇讚,又轉向林氏笑了笑,正要開口說話,卻聽見有女孩輕輕「呀」了一聲,幾人一看,原是丫鬟正在換茶,一不小心灑在了鄭明薇身上。
林氏臉色微微一沉,過去幾步低斥道:「怎麽這般不小心,還不快下去!」
小丫鬟在人前出了差錯,嚇得一言不敢發,彎着腰倒退了出去。
明玥就坐在鄭明薇的下首,丫鬟們換茶前,她正百無聊賴地聽着董氏說林氏誇讚裴雲錚,轉着差點僵了的脖子去看鄭明薇,本是想逗逗這羞澀的三姊姊,倒見到鄭明薇沒接穩茶碗,這會子一尋思,不禁莞爾。
心知二嬸嬸大抵也跟三姊姊說了她的意思,剛剛三嬸嬸那話倒叫裴公子尷尬,三姊姊多半是想要幫忙解圍,才不小心潑了茶水,只可憐了剛剛那小丫鬟,回頭定是得挨一頓教訓。
明玥想着便朝裴雲錚看了一眼,剛巧裴雲錚也朝她這邊看過來,對上明玥的眼神,竟不自覺得臉紅了一下,迅速移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