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受常家所託的官媒在燕州耗了大半個月,眼瞅鄭家與崔家聯了姻,知曉親事無望,蔫頭耷腦的回了京。
三月初九,是會試放榜的日子,明玥已然好全,也起了個大早,今兒她便要搬到鄭明珠的院子去。
鄧氏十分不舍,摟着她,眼圈發紅。
邱養娘哭笑不得的勸道:「不過是東院、西院,日日都能見的,夫人不舍便叫姑娘走得勤一些就是。」
鄧氏抹了兩下眼睛,又拉着明玥細細的囑咐,都是平日裏吃飯穿衣的瑣碎小事,卻聽得明玥也難過起來,好似自己要出遠門一般。
鄭澤瑞也回來了,早上請安時曉得明玥今兒要搬院子,就遣了兩個丫頭來幫忙,並且送了一個荷葉口的魚缸來,外帶兩尾小金魚。
鄭明珠因着在議親的緣故,少有的顯現出了幾分溫和,她們姊妹兩人一個住樓上一個住樓下,倒也暫且相安。
三月十一,兩匹快馬雙雙馳回了燕州城,正是鄭家和鄧家回來報信的。
從三月初九放榜開始,長房裏便算着時間,若是京城那邊派人快馬加鞭,日夜不停,今兒便該有人回來報信兒,王氏和鄭明珠早就惦念着,就連明玥以及鄭佑誠夜裏也沒睡安穩。
當然,這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鄧氏的產期也就在這幾日了。
馬蹄的達達聲在府門前一頓,報信的隨從顧不上牽馬就底氣十足的往裏邊喊,「傳報、傳報!」
外院的管家看他一臉興奮模樣,心裏登時就敞亮了,眉開眼笑的忙將人拉着快走。
「來來,快,先同我去稟了老太爺!」
大約一刻鐘後,鄭府上下都知曉長房的昭哥兒高中了會試第二。
鄭茂才很欣慰,倒忘了先前同王氏間的不愉快,難得的去了松菊堂說話。
王氏也是歡喜,忙問:「昭哥兒一切都好嗎?這些日子可沒受了風寒吧?」
會試要連考三場,每場三天,有些人這三場考完整個人都虛脫了。
回來報信的隨從答道:「二少爺一切都好,也沒鬧什麽病,這兩日正在各位叔伯家做客。」
王氏點點頭,叫人取了賞兒來。
鄭茂才又問:「會試頭名是哪家的兒郎,可是京中阮家?」
隨從謝了王氏的賞,忙又道:「回老太爺的話,京中阮家的公子染病,未能參加今春的會試,聽說前些天才能下床,知曉自己誤了考,哭了大半日,今科頭名是洛陽裴家的公子。」
鄭茂才剛詫異的一挑眉,就聽林氏在下面「呀」了一聲,說:「是洛陽城守,裴元裴大人家的二郎嗎?」
隨從想了想,回說:「正是,裴家公子與二少爺識得,邀他回來時在洛陽遊玩幾日。」
林氏當即笑開了,鄧氏看她兩眼,心說林氏這笑得是不是早了些,她也聽過丫鬟們嚼舌根,知道林氏有意和裴家結親,但裴家沒來提親之前,都還是沒影的事,林氏倒像很有把握似的。
她還有心想問一問鄧文禎,又覺不好,只得生生忍住,等着鄧家的消息。
鄭佑誠坐在一旁,同樣有點兒意外,「聽聞洛陽裴家都是武將,卻不想竟能出這樣一個才兼文雅的哥兒!」
鄭茂才也是點頭,「以程老的眼光,能拔中頭名自然是了不得的。實際前幾名的才學幾乎不相上下,只是立意、論述稍有偏差,看誰的更合考官的眼。會試前十可參加殿試,只是在殿試時,他二人能否被點為狀元和榜眼還是兩說。」
林氏輕輕「啊」了一聲,顯出了點兒疑惑的神色,但在座的鄭佑誠、鄭佑禮卻是明白的。
如今的朝廷是權臣陳吉當道,聖意偏聽,裴家與鄭家同陳吉都不親近,在殿試十人中被點中狀元的機會並不大。
不過鄭茂才絲毫不在意,他大袖一揮,有些傲然的道:「我欽服程老,他自先帝開創科舉以來便一直為主考官職,不偏不私,昭哥兒如今得他批中會試第二,應是公允,只可惜這也是程老最後一次主持春闈了。」說罷,嘆了口氣。
屋中一時靜了一下,鄧氏「嘶」的倒抽了一口氣,抓了下鄭佑誠的袖子。
鄭佑誠側頭,見她臉色有異,問道:「怎麽了?」
「我、我大抵得先回院子……」鄧氏說這話的時候又腹痛了一下,登時皺緊了眉。
明玥在旁邊一陣緊張,反而是林氏最先反應過來,「大嫂是不是腹痛,要生了?」
鄧氏呼出一口氣,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
鄭佑誠一時有點兒沒反應過來,倒是明玥立即朝丫鬟問了句,「大夫和產婆呢?」
鄭茂才和鄭佑禮忙先避了出去,王氏道:「都愣着做什麽,還不趕緊將人抬到產房去!」
此時眾人還在王氏的松菊堂,離回長房有一段路,明玥扶着鄧氏的胳膊,讓她將大半的重量都壓在自己身上。
很快進來了四個婆子,明玥見她們抬了個類似擔架的軟榻,稍稍放心。
鄭佑誠回了神,忙過來將鄧氏抱到軟榻上,一撥人亦步亦趨的跟着回長房院子。
好在本來就預計鄧氏生產是這前後十天的功夫,所以早早佈置好了產房。
邱養娘想得更是周到,將產婆也提前請進府住着,剛剛明玥問話的功夫,丫頭已遣了人去請郎霖,一切算是早有準備,並不慌亂。
不多久,郎霖便被丫鬟拽着一路小跑地進了院子。
明玥面上不怎麽緊張,一張嘴卻結巴了,「郎、郎大夫,快進去看、看我娘……」
郎霖喘得不行,稍緩了口氣,安撫道:「夫人的胎我心裏有數,放心吧。」
鄭佑誠也等在外面,便說:「那有勞郎大夫,快請進去吧。」
明玥前世還沒有經歷過這事,心急之餘,只覺時間過得很慢,眼瞅着屋裏人影晃動,卻遲遲聽不到那期待的「哇」一聲嬰兒啼哭,即使身在初春的寒風裏,她卻覺得自己急得要出汗。
她慌得連紅蘭給她加了一件披風也沒感覺,只看向了鄭佑誠,不安地叫了聲,「爹爹……」
鄭佑誠也是微鎖着眉,過來摸了下她的頭,說:「沒事,這才沒多久的功夫。」
他話音兒才落,屋裏就傳出一聲啼哭,緊跟着就有婆子出來報喜——?
「恭喜大老爺,是個白胖胖的哥兒!」
鄭佑誠眉頭一展,臉上立時不加掩飾地現出一個大大的笑意,情不自禁的拍了兩下手掌,大聲道:「賞!全都有賞,玥姐兒也賞!」
明玥也隨着他高興起來,傻站了半晌才挪了挪步子。
雙喜臨門,長房裏熱鬧開了,游氏在得了信兒的第二天便帶着一大堆補品上門,看看鄧氏,又看看小外甥,打心眼裏替鄧氏高興。
鄧氏也知道了鄧文禎的消息,他在會試中了第六,雖然被點為狀元的機會不大,但能參加殿試,得見天顏,一個二甲的進士出身是跑不了的,鄧家人簡直是高興壞了,自打鄧文禎這裏,是真正擔得起「書香」二字了。
因此這兩人相看,真真是怎麽看怎麽樂。
鄧素素也覺得揚眉吐氣,在明玥新搬的屋子裏轉了兩圈,手指着樓上撇嘴,「表弟也是長房嫡出的哥兒哦,生在長房、長在長房、是長房裏的老么兒,看她日後還神氣啥!」
明玥心底里也開了花似的,都不曉得以後要怎麽疼這個弟弟才好。
鄭明珠在樓上雖聽不見鄧素素的話,但心知她也不會說什麽好的,不由暗自咬牙,在心裏將鄧家人罵了一通,又想着日後若父親偏心,自己又將被置於何地,越想越氣,忍不住紅了眼圈,原本一腔的歡喜都被鄧氏這一胎給沖沒了。
沒過幾日,殿試便有了結果,裴家公子因殿試發揮失常,沒能中頭甲,賜了二甲進士出身,而鄭澤昭卻被點了探花,賜頭甲進士及第,其餘狀元和榜眼都是京中人士——?竟與鄭茂才所料相差不多。
京城裏,考生們對此次殿試結果私下頗有異議,皇帝卻在殿試完後立即啟程去了江都,將京中諸事交由大司馬陳吉處理,考生們駭於權臣之威,只敢心中憤懣,卻無人敢真正大聲說話。
對此,鄭茂才特地交代回來報信的隨從,要鄭澤昭勿要夾纏在這些人當中,速速回燕州。
殿試雖已結束,但考中之人一年內均不能派官,還要等吏部進一步的考核。
隨從快馬加鞭的去了,又過了七、八日,卻是另一人回來。
那人面帶焦慮地跟王氏報說:「二少爺在回來的路上病了,且病得不輕,恐要耽擱些時日。」
鄭澤瑞在外院碰上了來報之人,一聽之下,也忙跟着來了松菊堂。
王氏劈頭將回來稟報的人罵了一通,斥責他們在路上照顧得不夠妥帖,罵完了又問:「請大夫看過沒有?這個時節,多半是早晚受了寒氣,又或是這一路勞累所致。」
鄭澤瑞便道:「祖母,要不孫兒跟去看看?左右到洛陽沒多遠了。我騎馬趕早兒走,一日多就到了。」
王氏瞪他一眼,「添什麽亂,你二哥一個還不夠叫人挂念?」
鄭澤瑞見王氏真有怒色,只得忍住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