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天篷
色魔的眼睛連眨也沒有眨，他木然地、緩緩地舉起手，手上那柄利劍因沾滿了孫悟空鮮血而散發出詭異的光芒。
一抹得意的微笑，綻放在嫦娥嫵媚的唇角，她知道他會怎麼做，自從她把他從瀕臨死亡的失心之傷中救下，他就一直如此聽話。聽話到從來沒有違背過她的命令。
不是嗎？
那抹得意而滿足的笑容剛剛綻放在嫦娥唇邊，便攸地凍住了。
鮮血，緩緩地流淌下來，卻不是從敖列的身體裏。而是……從她的唇邊。
劇痛從嫦娥的腹部傳來，她慢慢地低下頭，看到色魔手中的那柄黃金利劍竟刺進了自己的腹部。
“天篷？”
這個自己深深地愛了一千年的男人，這個……付出了自己全部痴情，甘願為了他而冒天地大不敬的男人……他竟用這把鋒利的劍，刺進了自己的身體。
嫦娥錯愕地抬起頭，望向色魔。
她看到的，是一雙冰冷的眼睛。
不是五百年來她所看到的那雙木然無神的眼睛，不是每天與她耳鬒廝磨，纏綿至精疲力盡的眼睛。這雙眼睛……漆黑如夜，幽深若潭，寒冷如冰，恰如一千年前，她盛妝打扮出現在他面前時，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可嘆她精心打扮，濃施脂粉，巧笑嫣然，在他的眼裏，卻有如草芥菜糠，蜉蝣蟲蟊。
“為什麼？”嫦娥的眼淚，簇簇地滑落，她雙手顫抖，想要去撫摸他的臉，哪知他的手一抖，竟逕自將黃金利劍從她的腹中拔了出來。
“咳！”
如注的鮮血從嫦娥的腹中噴涌而出，她終是沒能撫上他的臉，而是踉蹌後退，用混合著錯愕與悲傷的眼睛，望着他。
這一次，他確實是在看她了，用那種冰冷的、居高臨下的、漠然的眼神。
“為什麼會是這樣？五百年了，我用眾生的血換你的生，可你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殺我嗎？”嫦娥悲凄地控訴。
“哼……”他冷冷地張了口，沁入骨髓的魅意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千年前不曾改變過的冷。
“真相已經擺在你的眼前，你卻還相信我只是剛剛蘇醒，你說，到底是不是你蠢？”
他步步走過來，揚手，便扼住了她的脖子。
痛，好痛。
他的手好重，心好狠……
一陣陣窒息的感覺襲來，脖頸上的疼痛嫦娥幾乎發不出任何聲音，然而更痛的，是她的心。
“呵……”嫦娥用盡全部力氣擠出了一抹笑容，“天篷……你可是在怪我找來的女子不夠貌美嗎？還是我今天穿的衣服，不是你喜歡的那一款？你喜歡再露骨一些的嗎，我下次……”
“沒有下次。”色魔冷冷地說著，揚手，猛地將嫦娥拋了出去。
柔美嫵媚的身體在空中劃出半弧，明黃的輕紗飛揚而起，在半空中灑下萬種風情，卻終究因為所愛的並非是憐惜她的人而重重地跌落在地。
“一切，都結束了。”他說。
一切都……結束了？
“結束？”嫦娥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她艱難地站起，沾滿了血的玉指，指向色魔，厲聲道，“你有什麼資格說結束？這五百年來，你日。日狂歡，夜夜。風流，這裏的哪一個女子沒有跟你有過肌膚之親？你失去了神明之心，不過是閉着眼睛等死，若不是本尊這五百年來用盡所有處子之血來救你，你以為你能活到現在？天篷，你的雙手沾滿眾生的血，身上遍佈骯髒的罪，你有什麼資格拜佛求經，普度眾生？”
“哈哈，哈哈哈哈哈！”嫦娥越說越覺得好笑，她笑得花枝亂顫，笑得前仰後合，笑得眼淚都快要掉下來了。
在被血與淚模糊的視線里，色魔一步步地走到了她的近前。他伸手捉住嫦娥的手，摸向了他的胸膛。
有如被精心雕琢而出的身體呵！每一個線條，每一個弧度都帶着令人迷醉的美。嫦娥痴迷地看着近在咫遲的他，感受着這足以令她顫抖的觸碰。
“五百年前，我失去的，不是神明之心，而是一顆……豬心。”他說著，薄唇上揚，湊在她的耳畔，用足以令她迷。亂的低沉聲音，笑道，“五百年來，在這裏日。日狂歡，夜夜。風流的，不過是被你操縱的木偶，你用眾生鮮血澆灌的，原本就不是為了復活真正的我，而是一個可以任由你放。盪瘋狂的……種、豬。”
“無恥！”嫦娥揚手便是一記耳光，她的血，就這樣沾染在他的臉上。
因為她用了十足的神力，他的唇邊已然因此而滲出血來。
可饒是這樣，他也依舊俊美妖冶到讓她心顫。
這是……這到底是怎樣的輪迴，怎樣的罪孽啊！
色魔用舌舔去了嘴邊的血跡，他眯起眼睛，邪魅地笑着，一字一句地道：“若知恥，又豈是我？若無恥，又何必留戀？女施主，黃梁一夢，終有醒的時候。這世上早已經沒有了天篷，只有一隻輪迴在人世的豬，因失了豬心，而墜落成魔。從此，世間只有一個豬八戒。”
豬八戒……
這名字如一道炸雷，徹底驚醒了嫦娥。
“不，不要！”她驚叫着想要撲過去，卻終是遲了。
那個傾倒眾生禍亂人間的邪魅色魔，那個讓她痴戀千年柔腸百轉的天篷，就在她的眼前化成了一隻豬。
他的身軀異常龐大，身材笨拙無比，就連相貌也粗鄙。用肥頭大耳來形容他，完全不為過，一件黑色的袍子竟因遮不住他那肥碩的肚子而敞開來，一雙短腿更顯得他醜陋不堪。
這哪裏還是她心心念系的天篷？！
“不要……不要啊……”嫦娥的身體瑟瑟發抖，繼而跌坐在地，她看着豬八戒，恨意，似潮水洶湧而來，席捲她全身，竟令她禁不住瑟瑟發抖。而是這恨意，最終還是取代了心中的所有眷戀，主載了她的全部意識。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何而逃嗎？”嫦娥嗤笑出聲，那張美艷的臉，在此刻寫滿恨意，雙目，如若噙血，“我都看見了！”
看見……了……
豬八戒冰冷如潭的眼中，閃過了一抹異樣之芒。
這抹異樣的光芒，沒有逃過嫦娥的眼睛。她知道，她說中了他的痛處，刺痛了他的軟肋。
“一千年前，蟠桃林里，你和你的兄長，做得好事！”嫦娥恨恨地咬緊牙關，雙手緊攥，指甲深深地刺進血肉。
是的，她看到了，一千年前，她在蟠桃林追逐玉兔，誤入一片濃密的灌木叢。在那裏，嫦娥看到了與紫微大帝纏綿的天篷。那緊緊相擁纏在一起的胴.體，那香津互染，氣喘吁吁的呻.吟……都如晴天霹靂一般，讓嫦娥驚惶失措。她想逃，眼睛卻不聽使喚地、緊緊地盯着糾纏在一起的兩個人；她想喊，卻不由自主地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在驚恐中流下痛苦的眼淚。
原來，他不看自己的原因，竟然是因為這段禁忌之情！
“哈哈，誰能想到斗姆元君的幼子，紫微大帝的親兄弟，竟會與自己的親生哥哥做遲那種苟合之事？天篷，你好臟！好臟！”嫦娥歇斯底里地叫喊，“你以為西遊就可以洗凈你的罪孽，讓你立地成佛嗎？做夢！”
她抬手，一道黃綾便自她的袖中飛出，只在眨眼之間，便似蜘蛛網般在整個殿內佈滿。
而在這縱橫交錯的黃綾之中，一個小小的人影自凌空中徐徐降落下來，卻是被黃綾包裹得有如粽子一般的一心。
一心方才被敖烈扔了出去，一頭掉進了靈宮殿碩大的香爐里，雖然腦袋被撞了一下，但所幸因為香爐里的香灰夠厚，沒有摔傷。只可惜滿頭滿臉都沾滿了香灰，髒得像從土裏撈出似的。
一心緩緩下落，他的臉，正對上了豬八戒的臉。他的容顏還和五百年前一樣，是世間筆墨難以描繪的出塵俊美，他的眼睛若星辰落入大海，如皓月升上夜空，明亮入心，洗凈了豬八戒混沌在血與罪之中的神識。
只要看他一眼，便足以讓他忘記一切苦痛離愁。
是的，這是他，這才是他！
“嗨。”
看到一心，豬八戒的黑眸，再也沒有冰冷。暖意如初春的陽光潤透寒冰，點點滴滴涓化成淺溪，淙淙流淌。
“原來是頭小豬。”一心咧開嘴巴，璨然一笑。只嘆這一笑，便牽動他臉上的肌肉，使得香爐簇簇地落了滿嘴。
“八戒願做師父永遠的小豬。”豬八戒也笑了，他的臉蛋肥肉堆得幾乎快要淌下來，豬鼻子也一拱一拱的，簡直醜陋到了極點。
縱然被捆成了一顆又大又圓的粽子，一心卻毫不以為意，只是深沉地點頭：“乖。”
十足的師長派頭，讓站在不遠處的敖烈直想鼓掌。
“你們說夠了沒有？！”嫦娥簡直要被眼前的這一對師徒氣暈了頭，她身形一轉，便來到一心的身後，猛地扼住了一心的喉嚨。
“看着他！看着五百年前陪你上刀山下火海的徒弟，你一定不知道吧，唐玄奘，你的這位徒弟，已然犯下了滔天的罪孽，與自己的親生兄長私通！”嫦娥瘋狂的聲音在一心的耳畔響起，豬八戒臉上的笑意，就這樣凝固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