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胡君寶既然回了京，於情於理都該去外祖家一趟，祁煊考慮到這點，並未拒絕，而是親自來和秦明月說了這事，因為按理來說，做為胡夫人的義女秦明月也該去周家露個面。

秦明月並沒有拒絕，不管願不願意，哪怕是為了擺個姿態，這個場面也必須走過一遍，他為了兩人之事費盡心機，她也該做些事情才是。

倒是胡君寶露出不情願的模樣，但也未說出不去的話，等祁煊走了，秦明月問他怎麽了，他猶豫了一下才低聲道——?

「我不喜歡他們。」

秦明月輕蹙柳眉，莫不是這裏頭還有她不知道的事？不過還是安撫他道：「他們畢竟是你娘的親人，是你外祖、外祖母、舅舅、舅母，你既不喜，咱們去走個過場就是，但若是不去，恐怕會受人指責。」

或許是經歷得夠多，所以胡君寶年紀雖小，卻比同齡幼童成熟也穩重得多。他點點頭，道：「月兒姊，我去就是。」

【第四十二章奇葩外祖家】

次日，秦明月和胡君寶兩人就讓祁煊特意派來保護他們的護衛護着往周家去了。

周家在城南一個叫做細米衚衕的地方，這裏住的大多都是京城裏一些品級較低的官員，與尋常老百姓家沒什麽區別，長長的一條衚衕住了幾十戶人家，房子挨着房子，看得出住在這裏的住戶家裏都不算寬敞。

因為衚衕里有沿街擺攤的小販，再加上衚衕太狹窄，馬車進出不方便，所以到了衚衕口兩人便棄車步行。

還沒到周家，遠遠就見一戶人家門口站了幾個人，領頭的是個老太太，站在她身後的是兩個中年婦人。

大概是衚衕里的人家還沒見過這種陣仗——?幾個人高馬大、身穿安郡王府府衛服飾的護衛，護着衣着打扮鮮亮的女子和幼童，面容冷肅，紀律嚴明，一看就知不是住在這衚衕里的人，俱都站在門裏往外看。

還有些和周家人熟悉的人家，也是見過寶兒的，走出門外隔得老遠和周老太太說：「周老太太，您家外孫回來啦，這真的是……」連連咂嘴，好像周家來了什麽了不得的人物，那口氣中既有欣羨，又有看笑話的意思。

周老太太是個臉頰消瘦的老婦人，因為臉瘦，所以眼角和嘴角都往下耷拉，看起來有些刻薄。聽到這話，她當即瞪了那人一眼，皮笑肉不笑的道：「吳監事家的，你家老爺今日不在？」

這吳太太一聽這話，面上不禁露出幾分尷尬來。

她慣是個喜歡串門子道人長短的性子，因為此事，被她家老爺揍過好幾次，這衚衕里的住戶家門淺，又是一家挨一家，哪家要是發生點兒事，第二天整個衚衕里的人都知道了，為此，她沒少被外人笑話，此番被周老太太當眾點明，當即覺得臉面都沒了。

她年紀比周老太太小，輩分也小上一輩，自然不敢與之當面爭執，只是裝作往家門裏一看，喊道：「福兒你這個小蹄子又給老娘偷懶，老娘三天不打你，你就上房揭瓦了是不？」嘴裏罵著，她轉身就進了家門。

福兒是吳家的丫頭，剛被吳監事開臉做了通房，因為這事吳太太沒少和她家老爺鬧，可她半輩子就生了兩個丫頭，吳監事一句不能無後，就將她堵了回去。管不住自己男人，她就只能日日找事的折騰福兒，因為這事，吳家最近都成了細米衚衕里的笑話了。

周老太太雖然擠對走了吳太太，卻也被氣得不輕，因為吳太太方才那話頗有指桑罵槐之意，可此時的她可顧不得生氣，因為眼見秦明月一行人已經走近了。

秦明月萬萬沒想到這剛到就看了這麽一場戲，此時的她總算明白寶兒為何會說不喜歡這家人了，給她的第一觀感也不好。

一行人走到近前，周老太太就撲了過來，一把抱住胡君寶，哭了起來，「我可憐的外孫啊，我可憐的女兒啊……」

一旁站着的兩個中年婦人面色有些尷尬，其中一個身穿薑黃色半舊長襖的圓臉婦人走上前來，勸道：「娘，還是進去說吧，這還在門口呢。」

周老太太聞言也不哭了，摟着胡君寶帶頭就往裏頭走。

大家都似乎把秦明月給忘了，不過胡君寶可沒忘記，從周老太太懷裏鑽了出來，跑過來拉着秦明月的手。「姊。」

他本是慣叫月兒姊的，不知為何這次竟叫了姊。

秦明月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做，不外乎對外表明她是他的姊姊。她內心的感動無法形容，打算為了寶兒，哪怕這些人故意給她冷臉，她也會將這個場子給圓過去的。

她故作無事地笑着低頭問他，「怎麽了？走，快進去吧。」

周家人這才好似發現了秦明月一般，方才那個插話的圓臉婦人走上前來，笑得十分和藹，又帶了些許歉意，「這是月兒吧？長得真水靈。看我們光顧着寶兒這孩子了，竟把你給忘了。快跟舅母進去，娘她老人家知道你們今日要來，可是一大早就起來等着了。」

對方的手有些乾燥，骨節也有些大，上面有薄薄的繭子。見這婦人如此熱情，秦明月也客氣地對她低頭羞澀一笑，便拉着胡君寶進去了。

周家的房子並不大，只是個一進一出的小宅子，有正房三間、東西廂房各兩間、倒座房及後罩房。

周家人丁旺盛，周老太太育有兩子一女，女兒自然就是胡夫人了，胡夫人下面還有兩個弟弟，大弟周文庭，娶妻葉氏，生有兩子兩女，二弟周文昌娶妻喬氏，生有一子兩女，加上周老太太和周清，一共十幾口人，都住在這座不算寬敞的宅子裏。

周家似乎沒有下人，反正打從秦明月進來後，就見端水倒茶拿果子點心這種雜務活，都是周家兩個兒媳婦在做。

與大家見了禮，剛坐下，周老太太又摟着胡君寶哭了起來，哭自己苦命的女兒，哭女婿，順道還哭外孫可憐，哭自己白髮人送黑髮人……

周老太太一把年紀了，頭髮都白了，這番老淚橫流，着實讓人心酸不已，還是葉氏和喬氏兩個兒媳婦再三勸說，她才止住眼淚。

葉氏揚聲對外面喊道：「娥姐兒、倩姐兒，還不快端水來服侍祖母梳洗。」語罷，對秦明月笑了笑，「月兒，別見笑，咱們家家境有限，也沒個下人什麽的，尋常這些雜活都是自己做的。娥姐兒和倩姐兒和你年紀差不多，你們倒是可以說在一處。」

正說著，兩個妙齡少女端着熱水銅壺帕子進來了。

一個穿着藍褙子，一個穿綠褙子，藍褙子的那個生得清秀可人，綠褙子的模樣調皮可愛，長得都不錯，就是看樣子似乎對葉氏吩咐她們幹活兒有些不怎麽願意，綠褙子那個年紀小點兒，嘟着粉嫩的小嘴，不情願的樣子特別明顯。

到底也沒有說什麽，服侍周老太太梳洗後，兩人就下去了。

之後周老太太一直沒說話，葉氏是個熱情的，屋裏的氣氛都靠她調和。

一番閑話過去後，周老太太出聲了，話是對胡君寶說的。

「你娘命苦，大半輩子就得了你這麽一個幼子，既然你爹你娘都不在了，以後你就搬來外祖母家，跟咱們生活在一起。咱們家雖是條件差了些，但再怎麽不濟，也能撫育你長大，沒得就讓你孤苦伶仃一個人流落在外面，惹人笑話。」

這話說得就有些尷尬了，且不提周老太太自始至終都沒和秦明月搭腔，方才秦明月與她行禮，她也只是淡淡一點頭。如今秦明月名義上是胡夫人收養的義女、胡君寶的姊姊，不管這是不是幌子，至少表面上如此，之前大理寺等官員前來確定身分，也默認下了這個事實，此番周老夫人說話卻完全將她撇在外頭，提也不提之前胡君寶自打出事後是誰照顧的，感謝的言語一句也沒有，就這麽直接說要讓外孫以後回周家住，擱在誰聽到這話，心裏都不會舒坦，幸好秦明月活了兩輩子，心智比表面成熟，不然該不知道怎麽抹眼淚了。

氣氛有些尷尬，因為胡君寶沒說話。

這孩子也是個倔強的，礙於輩分，明明心中十分不樂意，還是記着之前秦明月說的話，沒有當場鬧騰起來。

倒是周老太太見他不說話，有些不樂意了。「你這孩子怎麽還是這麽倔，我是你外祖母，這是你兩個舅母，你外祖父和兩個舅舅都在，難道你還打算和別人一起過不成？」

這話說得又有些戳心窩子了，誰是別人啊？！

秦明月面上依舊端着得體的笑，沒說話也沒吱聲，可胡君寶惱了，他一把掙脫開周老太太拉着他的手，往秦明月這裏跑過來，偎着她，嚷道：「我誰也不跟，我就跟我姊一起！」

周老太太當即變了臉色，葉氏忙站起來打圓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