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拉鉤
我沒能見到這位三十年前傳說中跺跺腳就能震碎半個峽市的金家唯一繼承人——金余的父親。
因為,我起身時,只看到一片黑色的衣角,以及站在門口忐忑而不安的劉備。
金余壓着我的肩膀讓我坐在沙發上,聲音和表情沒什麼變化,只對我說了五個字。
“好好獃在這。”
我嗅到山雨欲來的氣息,卻什麼都做不了。
只能目送着金余的背影消失在玄關處,然後門被劉備關上。
不知道為什麼,我心口一直十分不安,心臟撲通撲通跳得很快,在沙發上坐不住,我就繞着客廳不停轉圈圈,隨後踱步走到玄關處,透過貓眼去看外面。
只看到金余和他父親面對面站着。
金余面對我,他的父親背對着我。
我只能看到金余擰緊了眉,薄唇一開一合。
這雙唇,我曾仔細觀察過很多次,說它是很適合接吻的唇形,是因為,每每看到總會動邪心。
可現在,這雙唇,用極慢地語速說,“她懷孕了。”
我其實茫然過一瞬間。
因為,我不知道金余口中的這個“她”是誰。
等我細細算了下自己的姨媽確實推遲了整整一個月之後,我才怔怔地捂着肚子,站在玄關處發獃。
金余不碰我,是有原因的。
不是因為心裏障礙。
而是因為我懷孕了。
可他為什麼瞞着我。
我茫然地瞎想着,手腳冰涼。
大概過了五分鐘,門被打開。
金余抬頭看到我,看向我的眸底隱着抹複雜,“怎麼站在這?”
我想開口問他為什麼跟他父親說我懷孕了。
還有,為什麼不告訴我,我懷孕了這件事。
就看他越過我,丟了個眼神給劉備,隨後劉備直直朝許小多的房間走去。
我預感不妙地追過去,“你們要做什麼?”
劉備已經打開房門,把許小多抱了出來。
許小多沒什麼反應,只皺着張小臉,問我,“春春,我們要去哪兒?”
我抓着金余的袖子,問話時聲線都在發顫,“你們什麼意思?”
金余盯着許小多打量了一圈,隨後朝劉備說,“把他的背包給他。”
劉備又重新折回房間拿背包。
我追着跑進去,問劉備,“你要帶他去哪兒?!”
“抱歉,我不知道。”劉備低了頭。
許小多這才發現事情不對,警惕地皺着小眉頭問,“春春,他們要把我送走?”
“不是,寶貝,他們在開玩笑...”我假笑着,轉過身的瞬間冷了臉抓着金余的胳膊問,“金余,你什麼意思?”
“只是帶他去做個普通檢查。”他的聲音沒什麼起伏。
我壓低了吼聲也沒忍住滿腔的怒意,“他好好地,帶他去做什麼檢查?!”
我去劉備懷裏搶孩子,卻被金余攔了胳膊,“夏秋,別鬧。”
我差點想仰天大笑了。
我鬧?!
什麼時候都可以去做檢查,為什麼他父親來了就要帶我兒子去做檢查?!
我冷笑着看向金余,“是想帶他去驗DNA,看看是金懿軒的孩子,還是你的嗎?”
金余霎時沉了臉。
“她說什麼?”
門口冷不丁傳來一聲渾厚如鐘的嗓音,帶着常年上位者的氣場,壓得空氣逼仄而緊張。
金余動作強勢地把我攬在懷裏,“沒事,劉備,把孩子帶走。”
“不行!”我大力掙扎着。
“夏秋!”耳邊金余咬着牙低吼,他抓着我的肩膀,幽深的眸子筆直看進我的眼底,“沒事的,我保證孩子沒事,會毫髮無損地還給你。”
許小多也不掙扎,乖乖任由劉備抱出去,到門口時,朝我擺手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說,“春春,別擔心我。”
我差點咬碎后槽牙,才瞪着金余,從喉嚨口蹦出一句,“你最好給我保證。”
十月中旬的天氣,忽冷忽熱。
我每天守着電話,整整過去兩周,沒有守到許小多的電話,只守到了峽市那邊傳來的消息。
許小多不見了。
這個消息不是金余告訴我的。
要多虧劉備。
金余白天總是早早出門,夜裏很晚才回來,他沒有限制我的自由不讓我出去,只會在我出去時,讓劉備跟着。
而在我那天逛超市回來時,只聽到劉備在打電話說,“那邊還沒找到嗎?”
那邊大概給的回應是否定。
劉備殭屍臉難得愁容滿面,“先生本來就在夏小姐面前說了保證,你們必須要快點找到。”
等他掛了電話之後,才發現身後站着淺笑晏晏的我。
——
十一月初,我開着劉備的車橫衝直撞地沖向了峽市。
劉備在後面扯着嗓子喊,“夏小姐!開慢點!小心肚裏的孩子!”
在家等許小多的兩周時間裏,我去醫院驗了血,做了B超,除了孕酮偏低,其他一切正常。
孩子兩個月多,都說前三個月最危險。
可我沒有關心孩子的健康問題,而是問了醫生,什麼時候方便做手術。
我沒有多餘的時間在醫院停留,只跟醫生確認了時間,就拿着檢查報告回去。
不論我怎麼鎖卧室的門,金余總能在夜裏,準時準點地出現在我的卧室里,躺在我的身邊,摟着我的腰,用那把低沉蠱惑的嗓音跟我說,“晚安。”
晚安你麻痹!
許小多如果有一點閃失,我必定要他好看!
我從岐市開到榕市,又從榕市開到峽市,中途一口水都沒喝,連洗手間都憋着沒去,眼睛澀得難受,壓在淚腺里的眼淚死死包在眼眶內,始終沒有宣/泄出來。
到峽市時,天色大晚,手機上好幾個未接來電。
我把手機扔在車上,然後扔了車,跑到峽市的公共電話亭給許小多的手機打電話。
我大概是真的太急了。
拿起電話那一剎,我想不起許小多新手機的號碼。
來往的路人都十分傻眼地盯着公共電話亭里驀然蹲在地上大哭的女人。
我一度覺得自己是個不合格的母親。
許小多出生到現在,我都很少操心。
他又很懂事,不像其他孩子那樣,玩泥巴欺負別人家的孩子。
他早熟得不像個快四歲的孩子。
我還記得在西藏回程時,沈三千拿着相機問我,“這張照片是你拍的?”
我搖搖頭,“許山拍的吧。”
沈三千盯着我,神色複雜地說,“他剛說不是他拍的,是你家許小多拍的。”
我還記得那張照片里。
頭頂熾熱的太陽,地上乾裂的土地。
那個岌岌可危的矮房,那個滿臉褶子駝着背穿着樸素的老太太,拿着個缺口的破碗,在喂門口的狗喝水。
大概是感應到陌生的視線,老人友好地把視線轉了過來。
遠遠看過去。
盡顯心酸。
這是一個三歲半孩子眼裏的世界。
這是許小多的世界。
我最終撥了許山的電話。
聲音哽咽,“許小多不見了。”
——
我承認,一旦遇到突髮狀況,我心底里最後的護盾不是金余。
是許山。
我從峽市打車去了榕市。
電話里,許山告訴我,許小多在他那。
起初我不相信,直到聽到許小多的聲音,我才怔怔地掛了電話,我大概說了什麼,我自己也忘了,只是在路上,對着司機不停地嘟囔時,我才聽清自己一直在念,“等着我,別怕。”
走得太急,腳似乎崴了,現在才覺得有點疼,我低了頭一個勁揉腳。
起身時,才從後視鏡看到後面一排警察打着燈查什麼。
我問司機,“後面怎麼了?”
司機夾着濃濃的峽市口音說,“應該是找人,我剛剛忘了打表了,一直顯示空車,那邊直接讓我過去了。”
我沒在意,只聽到司機很刻意地強調他忘了打表這件事。
我手機扔在劉備那輛車上,出來也沒帶包,身上沒有現金,只能等到了榕市依靠許山。
反正許山錢多,我就說,“沒事,到了地方給你五百。”
司機一聽果然,油門一加,比之前快了幾倍,邊開車邊誇榕市地方好,人美環境美。
我撐着太陽穴,盯着窗外看。
快睡着的時候,門被拉開,我嚇了一跳,就看到許山彎腰皺着眉,“這麼晚怎麼敢睡着?”
我蹭地一下從車裏跳出來,看到許山身後的許小多,我這才委屈地癟着嘴抱住他小小的身體,“多多...對不起。”
路燈太過昏黃,我摸着許小多瘦了一圈的小臉問,“你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那邊人是不是欺負你了?我們不回去了,乖,現在你想去哪兒,媽媽就陪你去哪兒,好不好?”
許小多終於笑了,小臉上還有些新傷,像是被貓給抓傷的一樣,細長的傷口,卻是快結痂了。
他伸出肉呼呼的小手,笑得眼睛眯起來,“春春,我們拉鉤。”
“好。”
另一邊,許山在和司機吵架。
“卧槽,你坑誰呢?五百?!”
司機怒火沖沖地指着我,“她跟我說好的五百!”
許山掏出懷裏的假警證,“大晚上的載客不打表,黑車是吧?跟我去局裏走一趟吧。”
司機被嚇得有些懵了,直接竄進車裏,發動車子一溜煙跑了。
許山回頭朝我齜牙,“又省了一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