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 站得越高,摔得越重
自武方城一戰,孟家再無後人,西陵軍折損近半,雖說損失慘重,可好在西戎人並未做進一步打算,撤退及時,對朝廷來說,這倒正是一個收攏軍權的好機會。
褚雲天征的意思,是將三州軍權重歸各州州府,這分配調動的軍務落在沈臨淵頭上,加上還要重建西境大營,佈置關隘防禦,沈老夫人去世,沈臨淵都沒能趕回去奔喪。
離開故洗城的時候,褚雲清告訴他,若是處理完西境的軍務時,宋懷璧的案子還沒有了,便讓他不要再回帝都,西戎人雖然在與三皇子的協商下,簽訂了退至邱雲山外,十年內不再東來的盟約,可經此一事,只怕大齊朝中對西荒大漠上的各部都有了忌憚,他留在青州,假以時日,或許能成為第二個孟遠鋒。
作為國公府的長子,沈臨淵自小便備受矚目。他十歲入宮當太子伴讀,與褚雲清親如兄弟。
和鍾貴妃不同,司馬皇后雖端莊高貴,卻不善爭寵,能后位穩固,全憑太后的喜愛和褚雲天征對褚雲清的看重。也是因為知道這一點,褚雲清自小便熱衷於攏人攬權,不管做什麼,他都沒辦法做到像褚雲景那般輕而易舉,所以素來都是小心翼翼,考慮周全。
沈臨安去徐州查水患之事,是他主動跟褚雲清提起讓他去處理,當初他本是有了若沈臨安不合作,他便以兵力脅迫的打算,卻不想沈臨安自晉國回來,主動與他提及此事,他當時不疑有他,卻不想,沈臨安一時的妥協,不過是為之後鋪路而已。
想來褚雲清也早已清楚,就算不是柳元衡抓着不放,褚雲景也絕不會錯過這次好機會,在這局棋里,他們早已成了敗者,即便是這個時候,褚雲清對他沒有責怪,還勸他藉此抽身,借青州之事另謀前程。
他若只是一個普通的軍人,在這個時候必然不會離開故洗城,為著褚雲清的重恩,他也要最後一搏。
可是,偏偏他不止是一個普通的大齊將軍,他是鎮國公府的嫡長子,還是沈家下一任家主。沈家穩守大齊北境,讓北蠻不敢進犯,沈朔自先皇在世時便為大齊立下汗馬功勞,如今更是深得陛下的器重和信任。而他,若無意外,將會成為下一個沈朔。
於沈家,於沈朔而言,他與沈臨寒無論擇誰為主,都只是一場歷練罷了。沈臨寒是以徐靜腹中的孩子為代價,被迫抽身,而他,只不過是在逃脫錯選的命運之後,重新開始另一場征程而已。這近一個月的時間裏,他將親隨舊部們都調到了西境,請旨駐守的摺子也已經遞了上去,等得他平了西戎,不管朝中如何動蕩,他的地位和功勛都將無人可以動搖。
“將軍,帝都來的消息,陛下三日前突然病倒了,如今朝中諸事皆由三公持藍批代辦,三殿下協辦,我們遞上去的屯兵備戰的摺子,只怕要壓后批複了。”武方城城牆上乾冷的風如刀刮,月照匆匆過來,與自家主子一起望向城下漫無邊際的戈壁。
“突然病倒?太醫院怎麼說?”
“太醫都說是染了風寒,需要好好休養。”月照抿唇分析,“三位殿下都被召到乾元殿侍疾,依屬下看,若真只是染了風寒,也不至於到要將國事交給三公批複的地步。”
“只怕是有人坐不住了,告訴秦風,這些時日把故洗城裏的動靜盯緊一點。”沈臨淵轉身下樓,沉聲吩咐,“屯兵備戰的事情先準備起來,西荒大漠那邊只要一有了消息,就加急送到國公府去,不管動手的是誰,我們須得在帝都大局穩定之前,先確保西境的情勢如我們所預想的一般。”
雖說他到武方城的時候,西戎人已經撤軍,三殿下也與各部的主君定下了盟約。可是想及當日沈臨安他們自大漠回來的模樣,沈臨淵還是覺得不管是褚雲舒他們,還是那些兵臨城下的西戎人都有些可疑。
如今他只需得證明西戎人此番撤軍是另有所圖,兩方戰事還有再起的可能,那麼他便有留守西境,屯兵備戰的理由。若是他手握西陵軍,又有幾萬親隨在此,以他和褚雲清的關係,這般至少可以叫朝中之人有所顧忌,不會真將褚雲清逼上絕路。
彼時帝都皇城的乾元殿前,自東宮出來在外殿侍疾的褚雲清斜倚在殿門前的樑柱下,看着遠處起伏的殿宇輪廓,若有所思。
“這還是幾個月來,皇兄第一次出東宮吧?”從乾元殿裏出來的褚雲舒剛好看到他,頓住了步子,與他並肩一起站在石階前。
“悶聲不響那麼多年,如今終於得意了一回,三弟想來心情不錯吧?”側目瞥了褚雲舒一眼,褚雲清冷哼了一聲。往日他不論見誰,都是一張笑臉迎人,如今自覺大勢已去,倒也無需得在這般假裝為難自己。
“父皇如今病卧龍榻,臣弟滿心擔憂,怎會心情不錯?”褚雲舒風輕雲淡地說罷,側頭看向褚雲清,眼中是真有擔憂之色,“我若是皇兄,只怕會更擔憂一些。父皇這病來得突然,太醫院總歸是要查出一個病因來,不管怎麼查,只怕都對皇兄不利。”
“你這是,在威脅本宮?”這幾個月來,他一直在東宮靜思己過,暗地裏還要着人趕在柳元衡之前將對自己不利的線索抹去,倒也沒時間去管朝上的事情。只不過看着武方城戰事之後,褚雲景受到打壓,褚雲舒平步青雲,他才恍然覺得,先前他們所作的一切彷彿就是一個笑話。
本想將褚雲舒送去武方城,一舉剷除這個絆腳石,卻不想,他不僅平安回來,柳家和他還成了他們最大的禍患。
“臣弟怎敢威脅皇兄,只不過看皇兄這些時日在東宮清靜慣了,難免會忘了提防眼前的危險。臣弟還要去給太后和母妃請安,便先告辭了。”殿外此時只有他們兩個人,褚雲舒的聲音淡淡,言罷,俯身朝他作了個禮,便快步離去了。
褚雲清站在殿前,看着褚雲舒離去的背影,眉心漸漸攏緊。
父皇的病來得突然,除卻風寒病症外,還時常頭暈昏迷,太醫院至今都查不出到底是因何而起,這般癥狀,只怕知情的人心中都早已各自有了猜測。他本還在想到底是褚雲景還是褚雲舒動的手腳,今日聽褚雲舒這般說,心中便更多了幾分確定。
褚雲景這段時日在朝中被褚雲舒分權,雖說不知道到底是何原因,不過父皇對他的重視日減,眼看唾手可得的東西又要溜走,想來他也是急了才會出此狠招。
只是,這樣一來,他這個雖然被奪了職務,卻依舊還佔着太子之位的人此刻對褚雲景來說就是最大的絆腳石了。畢竟,在這種時候若是要立遺詔,不管是父皇的心思還是群臣的意願,比起初露鋒芒卻涉政尚淺的褚雲舒,他和褚雲景才是更適合的人選。
柳元衡雖然用徐州水患的案子定死了他,可是畢竟事關皇室聲譽,父皇一直都要求暗查不準聲張,便衝著這一點,他還是留有一線希望。想來這一次,褚雲景是要借這個機會,將這最後一點希望掐滅。
雖然之前他輸得徹底,可也還沒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
自宮中出來,才到永安王府門口,便聽下人來報,說沈大人已經恭候多時了。
“聽說昨日二殿下提議讓慕千尋入宮問診,被陛下拒絕了?”進書房就看到沈臨安坐在他案前練字,筆走龍蛇,說話的時候,頭也不抬。
“畢竟父皇心裏對二皇兄通敵之事還是有顧忌的,二皇兄這次的意圖太過明顯,我看這宮中太平不了幾日了。”眼看他儼然把這裏當自己家了,褚雲舒也只是端了杯茶,坐到了窗前,“今日我已經提醒了太子小心,他如今雖然在朝上失事,對抗二皇兄的能力還是有的。只是這般一來,我們想在這混亂的局面里謀一條出路,只怕很困難。”
“這一次,殿下要謀的不是出路,而是找一條活路。”擱了筆,沈臨安抬頭,“太子殿下越是反擊,二殿下的勝算越大,他既然敢給陛下下毒,想來早有退路,只怕這皇位,他勢在必得。薛神醫明日便會到帝都,她五年前曾替太後娘娘診過脈,以你的名義推薦她入宮替陛下問診,想來不會有什麼問題。我們藉此機會,幫二殿下一把,也好叫他記你一份恩情。”
“我以為,我們先前所謀,是借這次機會,讓他們兩敗俱傷,如今你卻要我幫忙將二皇兄推上帝位?”端着茶盞的手微微一顫,差點將溫熱的茶水撒了出來。
褚雲舒皺眉,這些時日,他在朝上對褚雲景步步緊逼,為的就是迫使他不得不走這破釜沉舟的最後一步。本以為可以藉此機會一舉打壓褚雲清和褚雲景,讓他們再無翻身的機會,這會兒聽得沈臨安所言,褚雲舒只覺自己是在聽一個天大的笑話。
“如今三公之中,殿下只得了柳相一人支持,在朝中的根基也遠不如二殿下,你若真在這個時候越過二皇子登帝,只怕也坐不穩這皇位。”沈臨安說得毫不避諱,卻是直擊要害,“殿下若是真志在這萬里山河,便不能急於這一時。二殿下登帝之後,我們還有機會。”
他手裏有先帝當年給東晉王的遺詔,在夏初瑤他們查實褚雲景私通晉國之事之前,他們要做的只是在這場爭奪里尋求一個能保命的位置。褚雲景稱帝又如何?站得越高摔得越重,他便是一朝九五榮登,他們也能轉瞬便將他打入無底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