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 實在可笑

192 實在可笑

國公府里充斥着化不開的陰沉,就如朔風呼嘯的天氣一般。

即便是請遍了盛州的名醫,老夫人的身子還是每況日下。沈臨安排查了遮雲苑裏所有的人,甚至親自監督老夫人的湯藥飲食,卻依舊查不出有什麼異樣。

“你老實與為父說,那夏棠到底是什麼身份,她現在人在何處?”沈朔在迴廊下截住匆匆進門來的沈臨安,將他叫到了一旁的亭子裏。

他是隨大哥和三弟一起趕回來的,如今他們在房中侍奉老夫人,有些話,不方便當著他們的面問。

“夏棠是陛下賜婚給兒子的,她是什麼身份,父親不是清楚嗎?那些無中生有的流言不過是想挑撥沈家與夏家的關係而已。”沈朔比他晚回來幾天,帝都的流言已經被壓了下去,老夫人病倒的原因,還是聽朱氏說的。先前沈朔一直在忙着四處請醫,今日才想起來找他過問這件事情。

“早知她會惹來那麼多禍事,當初便不該應下這樁婚事。”自夏棠隨沈臨安從徐州回來之後,國公府里就禍事不斷。早知如此,當初便不該這般輕易應下婚事。

沈臨安眸光一暗,攏了袖子站在一旁,垂目不說話。當初沈朔以允許沈臨安移褚雲雪的屍骨回滄州為條件,讓他爽快應下這樁聖上的賜婚。沈朔歷來看重沈臨淵,本就不贊同他與夏棠的婚事,所以才會在當時那樣的情況下順水推舟。

自東晉王出事之後,褚雲雪被移出了沈家的陵園,悄悄葬在了陵園后的山坡下。沈臨安提了許多次,終於等得沈朔鬆口,為著母親能夠安息,沈臨安才應下了那樁對當時的他來說可有可無的婚事。

“臨安,母親讓你進去,說是有話要單獨與你說。”沈臨安本也不想與沈朔多言,剛想告辭進去,就見朱氏匆匆朝他們這邊過來,眼角通紅,已是哭過。

沈朔眉心一攏,隨着沈臨安一起急匆匆往房裏去。

床邊圍了一群人,隱隱能聽到低啜聲傳過來。見沈臨安他們進來,所有的人都讓了開去。

床上的沈老夫人面色慘白如紙,連唇角都毫無血色,渾濁的眼望向快步走到床邊的沈臨安,枯瘦的手有些費力地攥住了沈臨安的手:“你們都出去,我有話要單獨和臨安說。”

氣若遊絲,老夫人還是勉強撐起身子,喝退了屋裏其他的人。

眼前的孩子,是她一手帶大的。他七歲時沒了娘親,跟着娘親一起消失的,還有沈家的看重和沈朔的寵愛。

“臨安,你也算是奶奶一手帶大的,沈家所有的孩子裏,奶奶最珍視的就是你。”老夫人的聲音輕緩,彷彿輕輕一碰就要破碎一般,“這些年,你想做什麼奶奶都沒有攔過你,只是今日奶奶有最後一個請求,過去的事情,便讓它過去了吧,不管你如何費力地去尋求真相,那些已經失去的人,也再也回不來了。”

“奶奶這麼說,想來也是知道,即便是沒有當初那場行刺,娘親也早已時日無多了吧?”被老夫人攥着的手微微一顫,沈臨安垂眸。即便是褚雲雪當初沒有為了救他而遇刺身亡,那些被替換成藍魁花汁的顏料,也會慢慢要了她的性命。

當年做這件事情的,必定就是國公府里的人。沈臨安本是懷疑朱氏,如今聽老夫人這般說,才恍然發現,這件事情,老夫人或許也是知情的。

“你娘和你一樣,都是苦命的孩子。”老夫人沉嘆了一口氣,這份罪孽,埋在她心頭十餘年,到今天,終於忍不住說了出來,“你若是真要找到兇手,便將這份罪孽都怪到我頭上吧。當年是我讓人替換了你娘親用的顏料,是我為了沈家一門的榮辱,起了害人之心。”

“沈家一門的榮辱?”這樣的話,沈臨安從前也常在沈朔那裏聽到。

“當初陛下大業初定,卻聽到有傳言說東晉王手中有一道能另擇賢主而代之的先皇遺詔。你是東晉王唯一的外孫,沈家又是手握重權的望族,為了打消陛下心中對沈家的疑慮,我不得不這樣做。”

“……”沈臨安靜靜聽着這些話從一直吃齋念佛的老夫人口中說出來,只覺可笑。

“我知道我虧欠你們母子良多,你若高興,將我這條命拿去便是,只希望至此之後,你不會再被這些舊事所擾。”她自己的身體狀況,她自己最清楚,當初聽到夏棠的那個流言,她的確是急怒攻心昏了過去,可之後躺在床上,身子日漸衰弱,她知道是有人動了手腳。可是那麼多大夫都查不出來,她也無計可施,只能這般苦苦拖着。

“奶奶是覺得,是我對奶奶的病情動了手腳?”攥着自己的那隻手枯瘦無力,看着眼前的老人虛弱無力的模樣,沈臨安本是不打算頂撞拂逆的,只是聽到她這麼一說,心中瞬涼。

他便是再恨,老夫人對他有養育之恩,他怎可能做出這樣忘恩負義之舉。可是,他沒想到,在老夫人眼裏,他就是這樣的人。

“誰動了手腳,都已經沒有關係了。我有此一遭,也算是報應。”老夫人看到他眼中的震驚,微微一愣。

這段時日,她看着沈臨安將遮雲苑裏的人上上下下通通換了一遍,看着沈臨安親自熬藥,去廚房打點她的飲食。她本以為,是沈臨安查清了當年褚雲雪被下毒之事,想要藉機報仇。卻不想,竟是自己誤會了。

“這一切都是我的過錯,你父親這些年那樣待你也是逼不得已,他不僅僅是你的父親,還是沈家的家主,大齊的鎮國公,他身上要背負的太多,為了大局,他不得不捨棄許多心愛的東西。”說了那麼多話,老夫人已是有些輕喘,抬手捂着心口,忍了痛意。

“他或許的確為了沈家捨棄了自己心愛的女人,不過我對他來說,只是用來討價還價的砝碼罷了。”從老夫人手裏抽回手,沈臨安站了起來,“我不僅在查娘親的事,東晉王當年通敵叛國之事也疑點頗多,我若能找到證據,必定要讓那個栽贓嫁禍的人身敗名裂。”

“臨安!”見他轉身要走,老夫人伸手想去抓他,“你這又是何必,怎麼說,你也是沈家的人!”

“娘親死後,我從未當自己是沈家的人,想來國公大人心中也是這麼認為的。”沈臨安頓住了步子,沉聲笑道,“我會揪出害你的人,以報這十多年來的養育之恩,至此之後,我與沈家再無關係。”

在外人看來,他這個沈家三公子從前活得逍遙自在,雖然沒了娘,卻受盡沈家老夫人寵愛。當初東晉王犯下那麼大的案子,沈朔還在朝堂上據理力爭,將他這個東晉王的外孫保了下來。這麼多年他不思進取,暢遊山水,沈朔也只是聽之任之。就連沈臨淵都覺得,沈朔對他好過旁人。

可是,他們不知道,沈朔保他不過是與東晉王達成了約定,七十二道刑罰之下,年過半百的老人還苦撐着要等沈朔替十歲的他討來一道護身符之後,才將通敵叛國之事供認不諱。

沈朔帶他去觀刑,讓他看着東晉王苦熬之下還要保護他,為的就是讓他心懷愧疚,在東晉王死後,接手了安置東晉王舊部的事情。

東晉王手下如驚蟄這樣的江湖組織,勢力遍及大齊。沈朔將他捏在手裏,許他換取自由的條件,就是讓他指使那些人替沈朔辦事。

從十歲到十五歲,如吃光他們這樣的人,為何保護他這個少主,只能聽任沈朔差遣。或許是沈朔已經根基穩固,又或者是隨着他長大漸漸擺脫了沈朔的控制,得了更多自由的他終於跟池光一起遣散了驚蟄舊部,他不願入朝為官,沈朔便也隨他浪跡江湖。

少時他不懂,只覺得自己的外公是個罪無可赦的惡人,當初求沈朔保他,也是良心發現而已。甚至少時他還會為東晉王叛國之事心懷愧疚,對沈朔是又敬又怕,怕他因此嫌棄自己。

後來才慢慢發現,這其中另有隱情,等得看清這一切事情背後的真相時,他自己都覺得自己當初實在可笑。尤其是在聖旨賜婚,他去找沈朔想拒婚時,聽到沈朔突然提起了將褚雲雪的墓遷回滄州的事情。

不管老夫人對他再好,不管平日裏沈朔待他再寬容親厚。他對沈朔來說,也只是一顆棋子罷了。

廊下站着等候人們皆是一臉凝重,聽得老夫人最後那句啞聲嘶喊,沈朔面色一沉,轉頭就要往屋裏去,進門剛好遇到出來的沈臨安。

沒有多言語,沈臨安側過身子,讓開了一條道。沈朔皺眉看了他一眼,聽得裏間老夫人的低咳,也不敢再停留,忙叫了太醫跟着一起往裏屋去了。

回落松苑的時候,下意識地往主屋走,進門看到一片空蕩蕩,才恍然想起夏初瑤已經走了將近十日了。

想想如今的她大抵已經回了威遠侯府,身邊有父母兄長環繞,沈臨安便更是覺得自己處境凄涼。

他生在國公府,娘親死後,他便不知這父母親情所謂何物,所以從前也不太明白,夏初瑤為了留在他身邊,到底捨棄了些什麼。

直到在聽褚雲舒說起威遠候上折換夏初瑤回晉,看到夏初辰不遠萬里日夜兼程來接人的時候,他甚至有些後悔,當初跟她一起回晉國的時候,居然沒有勸她與他們相認。

黛綠奉茶進來的時候,正見着沈臨安正在窗前發獃,自幽州回來之後,他便經常如此,黛綠也不多說什麼,小心放下茶盞,便離開了。

沈臨安抬眼看她,自從夏初瑤離開落松苑之後,留在苑裏的下人都安靜了許多。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他的緣故,這些日子,他總覺得拂衣和黛綠她們在他跟前伺候都小心翼翼,他不問的話,她們不會開口多說半句,與從前在夏初瑤身邊時完全不同。

算起來,夏初瑤自去青州之後就再沒有回來過,離開落松苑近三個月,黛綠還一次都沒有問過他夏初瑤的下落。

“想什麼呢?”窗外驀然一聲響,倒叫抿唇靜思的沈臨安嚇了一跳,手一抖,茶盞傾倒,濕了半幅衣袖。

“你今日這是怎麼了?”站在窗外的褚雲舒見他這般,頗為驚訝,換做平常,早在他落到院子裏時,沈臨安就該察覺了,“是老夫人出事了?”

“沒什麼。”回過神來的沈臨安搖了搖頭,放下了茶盞,扯了被打濕的衣袖,準備起身換一件,“殿下怎麼有空過來了?”

“桑澤城來信了,知道你心急,我剛收到便給你送過來。”褚雲舒倚在窗外,將飛鴿傳書送回來的密函遞給他。

這還是夏初瑤第一次送信回來,她走時只帶走了永安王府的信鴿,如今送信回來,必然是所查之事有了進展。沈臨安便也不理會沾濕的衣袖了,接了褚雲舒遞過來的密函細看。

他先前也聽說了諸葛松陽去世的消息,他也沒想到當初在望舒鎮一見,竟成了永訣。在望舒鎮時穆玄青對諸葛松陽之事便十分感興趣,若說這次諸葛松陽之死,是穆玄青所為也不是沒有可能。

比起這個,讓他驚訝的,是當年那樁舊事。他見過諸葛松陽很多次,自認諸葛松陽不會做那樣的舉動,除非是受人所託,不得不為。只是,這指使之人到底是誰,他卻有幾分拿不準了。

諸葛松陽與沈家是故交,與東晉王府也有往來,論起來,沈朔這般做的可能性要大得多。畢竟他這個父親,歷來做事都是為著大齊安危和繁榮考慮。

“你這衣袖上是沾了什麼嗎?”夏初瑤信中只說了諸葛松陽和穆玄翎的事情,並未言及其他,沈臨安本是將密函遞給褚雲舒讓他看,伸手卻聽得褚雲舒詫異道。

低頭一看,月白的衣袖被茶水打濕的地方此刻呈現出一片詭異的青灰色。沈臨安皺眉,想了想,扯了這半幅衣袖,出門要去找池光。

“三爺!”月門處小跑過來的拂衣在看到褚雲舒時愣了一愣,迅速做了禮后,滿眼急切地跑到了沈臨安跟前,“三爺,老爺讓你去遮雲苑,老夫人她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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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將軍多嫵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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