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還不是時候
沈臨淵苦口相勸,素心卻半分動容。
“將軍不必再勸,此事等子翔回來,素心自會與他說清楚。今日是專門為將軍準備的答謝宴,我們先不談其他。”徐子翔喜歡她,想要替她贖身的想法一直都有,素心並不想離開月瑤樓,所以一直推拒,只是到如今,他大勝歸來,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再找什麼理由說服他。
“先前沒能趕上你們的喜酒,這一杯,為兄敬你們,就當補上了。”那本也是徐子翔和素心自己的事情,他一個外人再怎麼勸也無法,沈臨淵便也不再多言,只是舉杯看向沈臨安,說要敬酒,卻不道賀詞。
“婚事太過倉促,沒能等到大哥回來,也是我們的不對,大哥放心吧,棠兒既然已是臨安的妻子,臨安自當好好照顧她。”等不到他的祝詞,沈臨安便也只是舉杯,“這一杯酒,臨安先干為敬。”
“妾身聽說素心姑娘的歌聲宛若仙音,不知今日妾身有沒有這個福氣,能聽上一曲。”看着沈臨安與沈臨淵之前氣氛越發詭異,夏初瑤嘆了口氣,打斷了他們。
先前一直想不起來,如今倒是對於素心這個名字有了幾分印象。
“夫人若是想聽,素心便獻醜了。”本也準備獻藝,聽得夏初瑤這般說,素心朝着床邊的琴師點了點頭,琴師抬手撥弦,樂聲起,外間有舞姬款款而來,踏着琴聲,翩然而舞。
素心朝他們俯身做了一個禮,起身走到了琴師身旁,合著琴音,低聲吟唱起來。
她唱的是一首歸鄉曲,曲調婉轉,聲音動人。餘下三人便都不再言語,靜靜欣賞。
這曲子的旋律讓夏初瑤覺得十分熟悉,雖然被改過,可字句間她還是能聽出故鄉的影子來。便是因着能聽出來,她臉上的表情才越發凝重。
素心的歌聲悅耳,身旁的兩人都在靜靜聽着,夏初瑤絞着裙角,一雙眼落在那唱得從容的歌姬身上,她總覺得,今晚這個宴席,並非只是答謝沈臨淵這麼簡單。
彷彿是為了印證她的猜想,素心剛唱完一段,一個清亮的音調迴轉間,突然有什麼破窗而入,攪亂了雅間裏的空氣,帶着一身凌厲,直逼沈臨淵而來。
“小心!”席間的兩人男人同時喊了一句,沈臨淵拍桌而起,抽了腰間的摺扇,不退反進,朝着刺客撲了過去。
一旁的沈臨安伸手將她一攬,護在懷裏,退到了牆邊。
“帶棠兒先走!”屋子裏的舞姬已經趁亂全數跑了出去,沈臨淵剛與進來的刺客拆了兩招,便見又有兩個人自窗外躍了進來。
即便是心中不懼刺客,可場面混亂之下他也顧忌夏初瑤的安危,便只能叫沈臨安帶她先走。
“先隨我出去!”他們已經退到了牆邊,聽得沈臨淵的話,沈臨安知道夏棠留在這裏只會叫他分心,便打算帶她出去。
“可是……”夏初瑤被他拽着往門口去,轉頭看到縮在窗邊的素心,她步子一頓,不願再走。
“你先出去,大哥不會有事的!”見她停下,以為她是擔心沈臨淵,沈臨安說了一句,話音剛落,便見夏初瑤猛地掙脫了他的手,一路躲避着,往窗邊的素心那裏去了。
琴師早就隨着舞姬一起逃了出去,素心本也有機會,此刻卻也只是所在窗邊的牆角,緊緊盯着幾步之外的戰局,沒有半分驚慌。
“素心姑娘,快隨我出去!”手腕被夏初瑤抓住的瞬間,素心嚇了一跳,身子一震,藏在袖子裏的手差點沒能抓穩塗了毒的短匕。
“三夫人,你……”抓在自己手上的手腕並沒有多少力道,只是看到夏初瑤那般決然的表情的時候,她嚇了一跳,便沒有掙開她的手。
“現在還不是時候,聽我的,跟我走!”那邊本是纏鬥沈臨淵的人見着這邊的空檔,其中一個抽身回刺,逼向夏初瑤,被沈臨安半途截了下來。
眼看他們兄弟二人都加入戰局,夏初瑤知道自己不能再逗留,拽着素心便往外跑。
雅間外,因着這個動靜已經亂成了一團,隱隱聽得樓下有人喊“神武軍來了!”,扭頭瞧見樓下跑上來的一對披甲軍士,夏初瑤只緊緊扣住素心的手,唯恐她掙開。
來的刺客雖有三人,卻都不及沈臨淵,神武軍進去的時候,已有兩人負傷。見來了官兵,三人且戰且退,帶着一身傷,越出了窗,消失在帝都繁華的夜色里。
雅間裏一片狼藉,神武軍詢問過之後,沈臨淵隨他們一起出來。
“你……你們沒事吧?”一雙眼下意識地落到了夏初瑤身上,隨即才有些不自然地轉開,掃過一旁的沈臨安和素心。
“我們無事,大哥你可受傷?”沈臨安這才鬆開了夏初瑤的手,頗有幾分關切地問道。
“我沒什麼大礙,那些人的底細還得徹查,今次之事,我已經囑咐了神武軍好生嚴查帝都。夜裏不太安全,我還是先送你們回去吧。”這些年勝仗越大越多,身邊的刺客也越來越多,沈臨淵不覺得有什麼,只是擔心夏初瑤受到驚嚇,此番要開始嚴查,他便提出要送他們回尚書府去。
“素心姑娘,今晚多謝你了。”夏初瑤轉頭看一旁帶着幾分詫異看着她的素心,鬆開手,朝她作了個禮,道了聲謝,便轉頭由着沈臨安牽着,隨沈臨淵往外走。
她本只是覺得眼熟罷了,可聽到她唱那首歌的時候,就想起來了這張臉到底在哪裏見過?
穆玄青身邊有許多密探,她曾經隨他去花樓里見過一位。那位姑娘是一個歌姬,聲音輕回婉轉,那位叫雪錦的姑娘,以歌姬的身份,留在花樓里替穆玄青打探消息。她還聽雪錦說起過,她有一個孿生的姐姐,潛伏在外。她們常常互換身份,交流情報。
她當時還覺得有趣,誇穆玄青這個法子想得好。沒想到今次一出來,便遇到了這對孿生姐妹里的一個。
今日這場謝宴,這半途的刺殺,想必都是故意安排。剛剛若非她一把抓住了素心,只怕她就要趁亂撲上去刺殺沈臨淵了。
她也想沈臨淵死,只是,穆玄青就要到故洗城了,她不想因為一次冒失的刺殺,讓穆玄青失去這麼好的一顆棋子。
害怕周氏擔心,回去之後他們便也沒有提在月瑤樓之事。問了安之後,便回房準備休息了。
今日雖然突遇混亂,到現在想想,夏初瑤還是覺得挺高興的。
故國雖敗,她卻也見到了,那些不甘於此,想要奮起反抗的人。她曾憂心穆玄青入故洗城城之後的處境,如今卻對此有了幾分期待。不過是一次戰敗,只要他們的人都還在,總會再有反敗為勝的那一天。
“夫人今日的表現,着實讓人驚訝。”先行沐浴回來的沈臨安墨發披散,在桌邊坐下,望着有些出神的她,輕聲說了一句。
“怎麼了?”沈臨安一句話將夏初瑤拉回了神思,她對上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突然有些緊張。
這幾日身邊的人她多少都算了解清楚了,即便是與沈臨淵相處之時,她都能坦然相對。唯獨眼前這個溫溫和和的人,相處越久,越叫她覺得提心弔膽。
“那麼混亂的場面,夫人是第一次見着吧,不害怕嗎?”換做尋常人,早就如那些舞姬一般尖叫着跑開了,她倒好,不僅不乖乖跟他走,還跑回去救別人,刀光劍影里,倒是半分不慌張。
“事發突然,當時也未來得及多想,只是想着我有你護着,素心姑娘卻孤身陷於此,無人照拂,便咬牙跑去拉她。”換做真的夏棠,這般場景第一次見,估計會嚇壞了吧。只是她夏初瑤見慣了沙場染血,也是看得出那些人不敵沈臨淵的,所以才能在混亂之中還想着阻止素心。
“大抵是因着我心裏篤定沈將軍能制服那些刺客,所以不曾害怕。”她當時做得果斷,此刻要掩飾起來,卻有幾分麻煩。
“夫人,熱水添好了,讓奴婢服侍你沐浴更衣吧。”沈臨安正待開口,外間的沉碧走了進來,將他們的對話打斷。
夏初瑤舒了一口氣,忙應了聲,隨她往浴房去了。
沈臨安側頭看她離去的身影,抿唇細思。今日他們撞見此事,實在是湊巧。只是那一場蓄謀好的行刺,怎麼看都有幾分蹊蹺。
那幾個人的身手都不如沈臨淵,若要行刺,選擇他更沒有防備的時候比較合適。卻偏偏都要在那般大庭廣眾之下,破窗而入,正面交手。眼見敗落,逃得也十分乾脆,就彷彿只是來走一個過場一般。
出此一事,沈臨淵勢必要嚴查月瑤樓,只是,以他所處的立場,怕是輕易想不到這一層。那個素心是徐子翔惦念的人,陪在他們身邊也已經有了些年月,早就當做自己人一般,哪裏能去讓他們起疑。
他也不過是做此推想,卻並未打算向沈臨淵提起。
他了解自己這個哥哥,驍勇有謀,卻又太過剛直。他認定之事,只要他不想去懷疑,他便會咬牙深信到底,除非你能將證據實打實地攤開擺在他面前。
這些本來也只是沈臨淵自己的事,他不想去討這個沒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