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親手所釀
拿了腰牌,夏初瑤與沈臨安換了一身便裝,半個下人也沒帶,趁着暮色,出了尚書府。
尚書府離有夜市的琳琅街不遠,兩人簡裝出行,便也沒叫馬車,只是步行。
如今燈火初上,主街上往來的人多了起來。
自從被殺醒來之後,這還是夏初瑤第一次出門逛街,身邊少了那麼多人跟着,一身的輕鬆自在,不免多有幾分興奮,被沈臨安牽着,一邊走,一邊不住地左顧右盼。
“我還以為三爺不喜歡熱鬧,怎麼突然提起來要來逛夜市?”前面燈火和人潮已經遠遠可見,夏初瑤聽着傳來的喧鬧聲,忍不住問出心中的疑惑。
“的確不太喜歡湊熱鬧,不過這些時日一直忙着府里的事情,想着夫人在府里待久了大抵也會煩悶,便陪你出來逛逛。”伸手擋開她身邊的人潮,沈臨安垂眸看着她微笑,“下午從書房過來的時候,在窗外瞧見夫人的神情,便擅自做了這樣的猜測,不知道合不合夫人的心意?”
“……”他說得溫和,夏初瑤微微一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她剛剛的確在想此事,大概有些出神,所以也未曾注意窗外的沈臨安,只是,眼前這個人,竟然只需得看她的神情,便能知道她心中所想?
“不是為夫擅長揣測,只是你這臉上從來藏不住心事。”握着夏初瑤的手緊了緊,沈臨安說罷,便拉着她隨着人潮一起,往琳琅街上去了。
琳琅街是大齊帝都最為繁華的街道,八匹馬並駕可過的街道兩旁,酒樓茶館林立,到了晚間,街邊還擺起了各色小攤,此刻叫賣聲,交談聲,熙熙攘攘,十分熱鬧。
沈臨安的確不太喜歡熱鬧,很少來逛這樣的夜市,不過身邊的人倒是十分的精神,左顧右盼,倒彷彿是第一次出門一般。
因着害怕自己走丟了,夏初瑤一路上都沒有鬆開沈臨安的手。
從街頭逛到街尾,眼看着主街逛完了,夏初瑤還未盡興,剛想拉沈臨安去旁邊的越水河畔瞧瞧,轉身看到街對面的人時,她步子一頓。
沈臨安隨她的目光轉過去,瞧清楚月瑤樓前面的人時,抿唇不語。
一襲錦繡白衣,玉冠束髮,即便是換了便裝,在往來那麼多人里,只需得一眼,便能將他挑出來。
沈臨淵站在月瑤樓門口,正低頭與身邊一個黃衫女子說些什麼,似乎是感受到了這邊的目光,抬頭時,便瞧見了夏初瑤和沈臨安。
“我們快走……”見他看過來,夏初瑤微微蹙眉,下意識地拽了沈臨安想要轉身就走,卻被沈臨安反手拉住。
“三弟和弟妹也來逛夜市嗎?”自是看到了夏初瑤的動作,也是瞧見了他們四目相對時她的驚慌,沈臨淵心中微微一動,笑得和煦,一雙眼卻只是落在了夏初瑤身上。
“嗯,聽說今晚夜市熱鬧,我們便出來逛逛。大哥這是……”沈臨淵的目光太過直白,沈臨安微微蹙眉,往夏初瑤身前擋了一擋,抬眼去看那個還站在月瑤樓門前,往他們這邊看的黃衫女子。
“那是子翔的朋友,今次他不能隨我們第一批回帝都,便托我替她送信過來。”被沈臨安一問,沈臨淵轉頭看了一眼月瑤樓門口的鶯鶯燕燕,“第一次來這個地方,還真有些不習慣。”
這月瑤樓是帝都最好的妓館,除卻從前受徐子翔所託,陪他來喝過幾次酒之外,他也沒怎麼來過,如今這般說,只是不想叫夏初瑤有什麼誤解。
“那姑娘似乎還在等大哥,我們也只是隨意出來逛逛,大哥不用關我們,還是快些過去吧。”沈臨淵那般特意解釋,叫夏初瑤頗有幾分不自在,她一雙眼落在那黃衫女子身上,只覺得越看越覺得有些奇怪。
她初到大齊,除卻身邊這些人,她本是沒什麼認識的人才對。可門口那個姑娘的那一雙眉眼,她看着卻十分眼熟。只是一時想不起來,到底是在哪裏見過?
“那位素心姑娘說要答謝我替她傳信,非要在樓里設宴款待,我實在推拒不過,可獨自赴宴似乎又有些不妥,不知道三弟和弟妹可有閑暇,能陪為兄赴這場宴席?”本也沒料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他們,他幾日未見夏棠,實在有些想念,便趁此機會,想將他們留上一留。
“這……”
“好啊!”沈臨安本想拒絕,一旁望着那黃衫女子的夏初瑤卻一口應了下來。側頭揚起一張明媚的臉,望向沈臨淵,“到時候,便請大哥替我們好好介紹介紹這位故人的朋友了。”
月瑤樓在琳琅街街口,坐地而起的五層高樓,即便是站在皇城遙遙一望,也能很容易辨認出來。
越往高處去,環境越是清雅,四樓的環形長廊里,花燈搖曳,路過可聽得陣陣絲竹之聲。
雅間裏宴席已開,桌上有酒有菜,窗邊有琴師撫琴,案邊有美貌的女子準備着替他們布菜。
“將軍替子翔千里送信,素心也沒什麼可替將軍做的,為表謝意,特備此宴,還請將軍和兩位貴客不要見外。”青衣女子淡妝挽發,明眸皓齒間是惹人憐愛的柔美,她舉杯敬酒,銀質的酒杯里晃蕩的淺碧波光是自南方送來的好酒清殤。
夏初瑤端了酒杯,抿了一口,唇齒間濃郁的酒香叫她頗為懷念。晉國大皇子穆玄青喜歡釀酒,釀得最好的,便是這清殤。
“子翔兄今次戊守邊境不能還朝,替他送信本是沈某該做的,素心姑娘實在不必這般客氣。”沈臨淵笑言罷,又看着坐在他對面的夏初瑤柔聲說道,“這清殤酒後勁大,你身子太弱,可別多喝。”
“我聽說,這清殤是晉國的名酒,沒想到在這裏也能喝到。”夏初瑤沒有理會他,只是垂目看着杯中酒,略有幾分出神地問了一句。
“三夫人竟知道這是晉國名酒?”
“從前曾對晉國有過了解,覺得這酒名有趣,便剛巧記住了。”見素心頗有幾分驚訝,夏初瑤放下酒杯,抬目朝她微微一笑。
既然從前夏棠與沈臨淵是戀人,她了解晉國的事情,想來也是合情合理的。
“這是晉國御貢,皇上賞賜此番參戰的將士,子翔特意讓我帶了一壇給素心姑娘,沒想到素心姑娘當即便拿來招待我們。”聽得她那般說,沈臨淵只覺得心暖,說起這酒的來歷,倒是頗有幾分得意,“聽說這酒是晉國大皇子穆玄青親手所釀,我雖未得見此人,不過這酒,倒是釀得一絕。”
“……”夏初瑤聽着,秀眉一蹙,端了杯中大半杯殘酒,一飲而盡。
她知是故鄉來的酒,卻未想到,竟然還真是穆玄青親手所釀。
這一口喝得急了,清殤酒涼,喝得夏初瑤忍不住俯身猛烈地咳了起來。她一手捂着心口咳得撕心裂肺,低着頭不讓旁邊的人都看到她費勁將淚水往回收。
“棠兒,你……”對面的沈臨淵見此,驀然起身,想要探身過來看她如何。
夏初瑤身子一縮,往一旁給她拍背沈臨安懷裏縮了縮。
好半天,才直起身子,也只是朝沈臨安歉然一笑:“怪我喝得太急,倒讓大家見笑了。”
“雖是好酒,喝急了也傷身。”沈臨安抬手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淚花,抿唇頗有幾分心疼,話語裏帶着幾分寵溺的責備,“你身子本就不好,日後可別再這般喝酒了。”
“嗯,本就身子不好,以後還是別喝了。”垂目點了點頭,夏初瑤苦笑。
這熟悉的醇香哽在喉頭,只叫她覺得分外難受。她本以為自己可以平靜地接受這一切,如今不過是見着一壺清殤,便心如刀絞,來日等穆玄青入了故洗城,她可要怎麼辦才好?
“聽說這次晉國皇子入故洗城為質,是子翔護送,想來不多時我與他便有見面的機會了。”看沈臨安在照拂夏初瑤,素心轉頭與沈臨淵說話。
夏尚書家的小姐出嫁之事,她自然是知道的,眼看着沈臨淵望着那三夫人一臉的關切,她也只是在心中嘆了口氣。
“如今戰事初定,素心姑娘也可以考慮一下贖身離開月瑤樓,隨子翔回府了。”收回目光,沈臨淵勸說道。
這次回來,他除了送信,還是來替自己的副將徐子翔做說客的。
他那個在戰場上驍勇善戰的副將傾心這位月瑤樓的歌姬已久,曾多次提出要替她贖身,迎她過府。都被素心以戰事未平,不想叫他分心為理由拒絕。
如今連最為善戰的晉國都敗於大齊之手,戰事平定,素心想來也該安心跟着徐子翔了。
“將軍好心來做說客,素心卻是明白,以素心這般卑賤的身份,如何能入得侯府。”手裏把玩着酒杯,說起此事,素心只能嘆氣,“即便是子翔對我一心一意,可入了侯府,也不過是個妾室,還會給子翔平添笑話,如現在這般的關係,豈不是最好?”
“子翔一心為你,本就只等着這次大勝歸來,讓他父侯應允接你入府。他能這般待你,日後必然不會叫你在府里有半分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