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
纏綿淅瀝的雨一直下了一個星期,終於停了,天悅大廈前的柏油路被雨水洗得精亮黑潤。
“傅先生!”夏小冉一見傅希堯從專屬電梯裏走出來,馬上抓緊手裏的購物袋迎上去。
傅希堯微鄂,停下腳步眯起眼俯視了她好一會兒,彷彿不記得她是誰似的表情帶些陌生的茫然,好半晌才揚起嘴角學着她的調子客氣道:“原來是夏小姐啊,找我有事?”
明明說話時他還淡淡地笑着,可不知怎的在夏小冉耳里聽來的聲音卻是冷冰冰的,她沒由來地感到不安,好像在她的潛意識裏傅希堯就是一個碰不得也惹不起的危險人物,她極力忽視他居高臨下的氣勢,捏着袋子遞給他,慢慢說:“謝謝你上次借我的外套,已經乾洗好了,還給你。”
傅希堯冷淡地睨着她,眸子透出幽邃莫測的光,說:“相識一場,還跟我客氣什麼?我還不至於缺這一件衣服,夏小姐見外了。”表情自在得彷彿那天趕人下車的不是他一樣,不過他還是接過袋子,看夏小冉還一臉踟躕,就懶懶地問,“怎麼?還有別的事?”
夏小冉深呼吸一口氣,才又說:“外套被沾了泥水洗不掉,可是我又找不到是什麼牌子,你告訴我,我賠你一件新的吧。”那天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另一輛車濺了一身污,可謂禍不單行。
他的衣服大多是手工定製的,當然不可能有牌子了,傅希堯加深笑意,揮揮手不介意道:“髒了就扔了,反正也不值錢。”他不耐煩地往前走了幾步,想了想又驀地回過頭對她說,“真過意不去的話不如請我吃頓飯吧?還是……你又約了人?”他倨傲的眼神緊緊鎖着她,眸裏帶着似笑非笑的戲謔。
咫尺間,傅希堯的氣場強大得令夏小冉覺得頭皮麻,怪不得人家會說最難還的便是人情債,不過既然他是邵峰的朋友,她說什麼也不能輕忽半分,趕緊了事為妙。
她忽然想起張嫻給她的優惠券還沒用,翻開包包找了好一會兒,掏出兩張券在傅希堯眼前晃了晃,咬着下唇望着他說:“那去這裏吃自助餐可以嗎?”若按他的消費標準請客,指不定得花掉她一兩個月的生活費呢。
傅希堯莞爾,覺得她亮晶晶的小眼神就像白兔似的,汪汪一泓很是有趣,心情大好地堆起笑爽快應允:“當然了,有人請客怎麼不可以?走吧,坐我車去,不過你得帶路。”
傅希堯走路的步子大,也從沒有等人的習慣,所以夏小冉只能三步並兩步地跟着他進了停車場。不過當看到傅希堯走向那輛嶄新的銀灰色積架時她還是驚了一下,果真是如她想像的紈絝不羈,又換車了。
車頭那隻象徵著力量和度的“美洲豹”標緻作跳躍前撲狀,很有氣勢,她看一眼就覺得很熟悉,對了,就像傅希堯給她的感覺一樣,霸道,奢侈,不可一世。
傅希堯打開車門坐進裏面,見她還杵在前頭,略抬起頭笑道:“我快餓壞了,東主小姐請上車吧。”
夏小冉臉一紅,連脖子都漫上一層桃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趕緊加快腳步上了車。
“上次那輛車借人開了兩天就給撞沒了,你也應該也認識,那小子叫周躍民,混着呢。”他想了想又覺得自己沒必要解釋,於是轉了話題,“你覺得這車怎麼樣?我剛上手的。”
夏小冉坐在冰涼的竹墊子上,對着滿目的奢華訕訕笑着:“坐着挺穩挺舒服的,不過我不懂車,想着能在畢業的時候買輛QQ代步就心滿意足了。”
“QQ?那車開遠一點就困難了,沒想到你還真容易滿足。”傅希堯失笑道。
夏小冉一怔,這話邵峰也說過,還說誰娶了她就有福了,她太容易滿足。她自己倒不覺得有什麼,爸爸從小就教她,做人要知足才能常樂。說起來邵峰去上海出差快一周了,怎麼還沒回來?她真有些想他了呢。
傅希堯見她半晌不出聲,也移開目光不再說話。
新車子性能好度快,不過二十分鐘就到了地方。這家自助主題餐廳的門面很大,裝修也很別緻,傅希堯紳士地替夏小冉拉開門,只是裏面傳出的鼎沸人聲讓他下意識地皺起眉。
此時正是吃晚飯的點數,人很多,他們還沒走進大廳裏面,前台的服務員就熟練地給他們遞上一個等號牌:“18號。”
傅希堯眯起眼睛滑向她,問:“這是什麼?”
夏小冉尷尬地笑了笑:“呃,意思就是要排隊等位置,而且要等十八桌。”沒想到不是周末人也這麼多,她暗呼失策。
她抬起頭小心翼翼地觀察傅希堯,他臉上沒什麼表情,今天只穿了件條紋襯衫,頭剪得很短,有些甚至乖張地立起來,高大挺拔的身姿在人群中十分的出色,已有不少女孩子投來關注的目光,只是他本人似乎沒留意,或者根本是習慣了受人矚目。
她正想說不如換一家,就聽到傅希堯說:“無所謂,既然你推薦的,那就等一等吧。”說完就往一旁的木椅子走去,坐在那兒慵懶自在得彷彿身處在高貴奢華的五星級酒店,而不是物美價廉的自助餐廳。
等了約莫十五分鐘,夏小冉明顯地感覺到傅希堯的耐心已經告罄,好在很快就輪到他們了,服務員高喊:“18號!兩位裏邊請!”她馬上鬆了口氣,心想着趕緊吃完了事吧,跟這個男人呆在一起,連空氣都寫滿了不自在。
剛找好位置,夏小冉就笑笑說:“你先在這坐一會兒,我去拿東西。”生怕傅希堯不耐煩不高興,夏小冉的動作很迅,只想着把人情還了她也輕鬆了,她不喜歡拖欠別人半分。
只是她不知那憨憨的淺笑讓傅希堯愣了愣,眸底玩味的笑意又深了幾許,追隨着她嬌小的身影滿場跑,臉紅撲撲的就像一隻翩躚的蝴蝶,他心裏躍上一股不熟悉的衝動,後來他將之歸結為荷爾蒙反應作祟,男性本能而已。
夏小冉不知道傅希堯的口味,只能盡量地多拿一些品種,海鮮、烤肉、沙拉還有點心甜品等等,只是他似乎都沒怎麼吃,她忐忑地問:“你是不是不喜歡?要不還是去別的地方吧?”她私下掂量了一下荷包,應該還可以吃得起一頓高級料理的。
傅希堯揚眉坦誠:“味道還行,就是有點不習慣,事實上我還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連他都訝異自己的耐性,從來只有別人等他,他還不一定樂意,更何況只是為了一頓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自助餐耗了那麼久?說實在話口感真的很一般。
“咳咳。”夏小冉一不小心被他的直白給嗆到,淚水嘩啦嘩啦地流,婆娑地眯着眼,順手拿起邊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檸檬水,才漸漸地止住了咳嗽。
傅希堯眼角往上挑,望着她清澈流光的眼眸笑開:“夏小姐,你喝的水杯是我的。”
夏小冉“啊”了一聲,手裏的杯子差點掉到地上,整個人無措局促得恨不能馬上挖個坑往裏鑽。
傅希堯戲謔的聲音一揚:“沒關係,我不介意的。”
夏小冉暗咬牙,你不介意我介意。
這頓飯吃得真是艱難,對夏小冉來說猶如一場考驗心理承受能力的煎熬。她以為終於熬過了,誰知傅希堯又堅持送她,連拒絕的話都沒說出口車子就已經開上立交橋。
傅希堯還惡劣地問:“你是要回學校?還是去邵峰那兒?”後面那句是有意試探,他可不信一男一女在一起還能乎情止乎禮蓋棉被純聊天,邵峰雖然算是他們這群人中比較收斂的一個,可是身邊也從未缺過女人,軟香在懷他還能忍得住?
不過一想到夏小冉會軟着白嫩的身子躺在別的男人身下,他又不明所以地皺起眉,這種感覺並不好。
聽了這話,夏小冉含羞帶惱地瞪了他一眼,轉過頭氣沖沖地別開眼:“麻煩傅先生,去c大南門!”每一個字都咬着重音,因為生着氣,她的兩頰漲得嫣紅若桃,煞是可人。
她就奇怪了,明明邵峰那麼溫文爾雅的一個紳士,怎麼會有這樣邪佞桀驁的朋友的?
車內光線不明朗,傅希堯側眼只看到她如白天鵝般秀雅的脖頸,讓人忍不住遐想親上去的觸感會是什麼滋味,他當下呼吸一緊,隨即不可置否地搖頭失笑。這小丫頭片子,被人輕輕一激就生氣,還嫩着呢。
一到了校門口,夏小冉匆忙地說了聲“謝謝”就迫不及待地想拉開門下車,哪知中央控制鎖還沒開,傅希堯嘴角扯開若有似無的笑容:“急什麼?”然後猝不及防地俯身逼近她,灼熱的呼吸拂在她臉上,‘啪’一下打開安全扣,冰涼的指尖有意無意地觸着她露出的皮膚,語氣特輕佻地在她耳邊揶揄,“夏小姐在怕什麼呢?我又不會吃了你……”那般蠱惑的聲音真真是撩撥至極。
頃刻間,曖昧排山倒海地襲來,夏小冉按捺不住如雷的心跳,愣愣地望着他,不過手機的震動很快讓她清醒過來,她又急又氣地避開傅希堯,在慌亂中接起電話:“喂,你好。”
“小冉嗎?是我,王嵐,你現在宿舍嗎?我過來找你,有點事兒想找你商量。”王嵐笑着問。
夏小冉窘着臉吶吶:“師姐,我出去了沒在宿舍,有什麼事?很急嗎?我,我馬上就回來。”說著就拉開車門往外走,沒再看傅希堯一眼,也沒敢看就是了。
王嵐很快就說:“哦,那沒關係,反正現在也不早了,不如我們約明天吧?”
夏小冉答:“也好。”
傅希堯把車泊在門口好一會兒,單手撐着下巴安靜地望着夏小冉離開的方向,掌心彷彿還留存着她身上柔若無骨的嫩滑,暗道,那樣一隻青澀誘人的小果子,怎麼會是精明到不行的王嵐的對手?
沒多久他的手機也跟着響了,他隨手摁了擴音,王嵐尖細的聲音在車裏迴轉:“哥,今晚跟佳人約會還愉快吧?”
他挑起眉警覺地往車窗外看了一眼,王嵐正在外頭跟他招手,他搖下車窗:“你幹什麼呢?還學人家玩跟蹤?”
王嵐掛了電話,拉開車門坐進去:“哥,我問你啊,是不是男人都喜歡那種小鳥依人不經世事的小花朵啊?”
傅希堯不可置否地聳聳肩:“不一定,只是太過強勢的女人容易讓男人反感而已。”
“所以……”王嵐嗤嗤笑了出來,“你也喜歡像夏小冉那樣的女人咯?她除了漂亮點嬌氣點,到底有什麼好?”只要一說到邵峰的事,王嵐的眼神總是充滿着令人膽顫的痴狂。
傅希堯沒有說話,黑亮的眸里閃着莫測的光芒。
王嵐認真地凝着他,又說:“哥,不如我們打個商量吧,我只要邵峰,至於夏小冉……隨你。”那語氣彷彿像談論天氣般的自然,女人的第六感很準的,她篤信自己的哥哥對夏小冉有興趣。
傅希堯哼了一聲:“我看你不是要邵峰,你是瘋了,我告訴你,千萬別算計到我頭上來,不然即使你是我表妹也沒情分可講。”他傅希堯可不是任人擺佈的木偶窩囊。
王嵐捂着臉,輕聲低喃:“呵呵,要是真瘋了也就罷了,這樣就什麼都不用想,壞就壞在我還太過清醒……”她試過放棄的,可是真的不行,那除了爭取,她還能怎麼辦?
夜,微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