嘗試
在家裏住了一個多月,有溫淑芳好湯好水的照顧着,夏小冉的身材比之前圓了一小圈,整個人看起來也比在北京那會兒精神很多,這當然是傅希堯希望見到的,可另一方面他又很不是滋味,無時無刻不想讓她待在自己身邊愛她護她疼她,最好是幸福得讓她忘了那些荒唐的過去,可他知道這很難,比登天還難,因為夏小冉的心是硬的,只對他。
夏小冉什麼也沒說,也沒正眼瞧他一下,逕自往醫院路口的公交車站走去。
傅希堯又不敢碰她怕她掙扎會傷到孩子,捏捏拳頭就像個小跟班似的跟在她身後,那般小心翼翼的模樣只怕認識他的人都會嚇得掉了下巴。不過傅希堯僅有的耐心在看到公交站台上那密密麻麻的人時瞬間告罄,臉黑了大半。
他也顧不得什麼,拉着夏小冉的人半是祈求半是強勢地說:“坐公交太擠了,我有車,你想去哪兒?我送你吧。”其實他也就是問問,他早就對她的行蹤了如指掌,因為她的體質不好,之前又有流產先兆,所以固定每周五去產檢,聽聽胎心是否正常,然後就回家。
她的產檢報告,他也有一份。
夏小冉挑起眉,甩開他的手往前走,正巧來了一輛公交車,她根本不管車子是到哪裏的就隨着人流擠了上去,像是故意跟傅希堯對着干似的。傅希堯氣得牙痒痒,卻也拿她沒辦法,訕訕地尾隨而上,用自己的身體護着她免得被別人撞到。幸好車上的人不算多,夏小冉找到位置坐下,傅希堯也沒臉沒皮地坐在她身邊。
已經過了春分,天氣漸漸回暖,路旁的樹都了綠油油的嫩芽,一派春意盎然。側眼看去,夏小冉穿了件紫色的呢子大衣,裏頭配着白色的高領毛衣,已經四個多月的身子開始顯懷,還帶着學生稚氣的臉蛋也逐漸有了當媽媽的風韻,傅希堯一下子看痴了,她懷的是他的孩子,有了這樣的牽絆,這輩子他們是分不開了。
“冉冉,咱們好好地談一談,行不?”傅希堯習慣性地拉着她的手幫她搓暖,悶聲道,“我們總不能一直這樣吧?”
夏小冉冷漠地抽回自己的手放到衣兜里,逼自己忽視那份溫暖的觸感,轉過臉看出窗外,淡淡地說:“我和你無話可說,這樣下去也沒什麼不好的。”
沒什麼不好?這樣像話嗎?
“很好!你不想管我,也不管自己,那孩子呢?他怎麼辦?”傅希堯的胸口一起一伏,已經是怒的先兆。
哪裏知道夏小冉是油鹽不進:“孩子是我的,我可以照顧好他。”
傅希堯氣極反笑,一雙眼都快噴火了,冷笑道:“是你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難道你要讓孩子一出生就沒有爸爸?”一遇上她,他引以自豪的自制力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略略失控的聲音弄得車上的人紛紛側目,他尷尬地閉了聲,可腦門凸起的青筋表示他還氣得不輕,偏偏他又拿她沒轍。
夏小冉臉上也不好看,那些人探尋玩味的目光更讓她覺得不自在,等車子到了站,她就猛地站起身,嚇得傅希堯也跟着站起來,兩人一前一後地下了車。其實夏小冉也不知道往哪裏走,只是想着擺脫掉傅希堯就行,可他哪是那麼容易放棄的人。
她低着頭茫無目的地走着,忽然聽見有人喊:“這是小冉吧?”
她抬頭一看,下意識傻傻地喊了聲:“田老師,您好。”這才現,原來到了她念的高中的校門口,透過學校鐵柵欄看進去,能見到寬敞的學校操場,一些學生正在上體育課。
田老師一手提着菜籃子,一手親切地拉着小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微笑着說:“幾年不見,小姑娘都成大姑娘了喲,瞧瞧長得多水靈……”不過話還沒說完她又頓住了,愣看着小冉微凸的肚子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夏小冉更是不知道怎麼接話,倒是傅希堯反應快,三步並兩步走到她身邊親密地環着她的肩膀,本來還繃著的一張臉也春風化雨般變得溫和友善,他有禮貌地打了招呼:“您是田老師吧?小冉一直都跟我提起您呢!”
“你是……”田老師疑惑地瞅着他問。
傅希堯摟緊小冉,還是一味地淺笑:“我是小冉的未婚夫,等她夏天畢業就結婚了,這次回來是訂婚的,她這人念舊,一直說想回學校看看,我就陪着她來了,正巧碰見您了。”他這謊話可說得滴水不漏誰都挑不出錯兒來,他當然也沒忽略那老師看見小冉微凸的肚子時的奇怪反應,這樣說恰恰可以打消了對方的懷疑,畢竟小冉這隻小笨蛋可不會說謊。
果然,夏小冉下巴動了一下,卻沒有反駁他的話。
田老師看他們兩恩愛膩歪的樣子,也不好意思再多問什麼,這年頭的年輕人奉子成婚也不是什麼大事,再說了這小夥子長得真不錯,跟小冉站一起很登對。
她點點頭笑了笑,對他們說:“是該回來看看我們啊,我和你馬老師都還惦記着你呢,對了,鋼琴室也重新裝修過了,還多了兩架鋼琴,不用像你和童丹丹那會兒,倆姑娘老爭着搶着。”
夏小冉馬上紅了臉,嬌嗔地喊了聲:“田老師!”
田老師是夏小冉的音樂老師,馬老師則是班主任,夏小冉雖說早定了要考音樂藝術類,可她的文化課也沒有落下去,人又溫和乖巧,所以一直是老師們眼中的好學生乖孩子,對她也要好上幾分,童丹丹是她的同班同學,一樣是彈鋼琴彈得頂呱呱的好,就是脾氣很淘,老喜歡跟小冉搶,又焦不離孟地天天糾纏着。不過童丹丹在高二那年就出國當小留學生了,那會兒本來還像冤家的兩人倒是哭成了淚人兒,而且直到現在還是書信不斷。
田老師笑着說:“好,好,不說你了。學校這幾年還是有些變化的,你們去看看也好。”她很熱心地領着夏小冉和傅希堯在學校逛了一圈,也遇見了不少老師和職工,有不少是新面孔,夏小冉不認識,被田老師拉着逢人就誇,臉紅到耳根子,反觀傅希堯,應付自如,猶如這裏是他的母校,而不是小冉的。
快到下課的點數,田老師要趕着去買菜就先走了。夏小冉在鋼琴室這兒轉轉,那裏摸摸,時不時還傻笑一下,彷彿是想起了什麼好笑的事情。
傅希堯沒有說話,他怕打破了這難得的寧靜,而且,他很久沒有見過她笑了,她笑起來,真的很好看,好看得即使別人捧着全世界跟他換,他也不願意。
夏小冉在榮譽牆那裏停住腳步,傅希堯站在她身後,一眼也見到了,最醒目的位置赫然有小冉的名字,還有那個素未謀面的童丹丹的。夏小冉仿若無人地自言自語,“我一直以為我的人生大抵如此,出生,讀書,長大,戀愛,結婚,生子,到老,死亡,很平凡無奇地過完一生,可是……”
“可是沒想到會遇上一個我。”傅希堯接着她的話說下去,他從身後環住她,輕輕將下巴擱在她的頭上,苦笑着說,“可怎麼辦?我這個變數你已經遇到了,所以你現在考慮的應該是接下來的路怎麼走,有了我,你結婚生子到老的計劃也不會變。就算你恨我,可孩子呢,他是無辜的,你忍心他沒有爸爸嗎?”
夏小冉身子一震。
想起上午產檢時醫生皺着眉問:“幾次檢查怎麼孩子爸爸都沒有來的?”
她很坦然地說:“我們分開了。”
醫生便很識相地沒有再問,做完了例行檢查,又針對她的情況說了很多懷孕的注意事項,快結束時又很委婉地提醒她,孩子很敏感,父母的存在缺一不可,不然對孩子的成長很有影響。那一刻她就想起了童丹丹,她媽媽是生她的時候難產死的,她爸爸是個生意人很忙,也沒有再娶,所以丹丹可以說是保姆帶大的,性格變得很像男孩子,面對外人都跟刺蝟似的將自己保護起來。
她記得自己有一次問她,童丹丹,你為什麼要一直跟我過不去?
童丹丹說,沒什麼,我就是看不慣你那幸福的樣子,刺眼。
想到這裏,她心裏有些難過,不由得摸摸肚子的小寶貝,她的選擇,已不僅僅是她自己,還關乎到孩子的一輩子。
驀地,琴室的空氣中飄揚起優雅動人的鋼琴聲。
她愕然地轉過頭,不知何時傅希堯在旁邊的鋼琴前坐下,談了一《TRy》。
他修長的手指在黑白的琴鍵上躍動,伴着琴聲的還有他低沉迷人的嗓子,似乎在借曲子吐露愛意:“Ifia1kou1dyourun,Ifistopou1dyounete,Ifisayyoube1ieveme……”
十分應景的曲詞,夏小冉素知他的鋼琴是彈得極好的,可這一刻也不由得聽傻了,整個人愣愣地站在鋼琴前,他的眼睛跟她對視着,彷彿不用說話,音樂已經很好地詮釋了他們的心境。
等彈完最後一個音符,他將已然失神的她擁進懷裏,低聲呢喃着:“我知道我不是他,我不求你跟我四手聯彈,不求你忘記他,可是,我求你至少看我一眼。”夏小冉不可置信,他,傅希堯,傅四少,竟然用了“求”這個字眼。她想抬頭看看他此時的表情,卻被他微微用力摁住。
也不等她開口,他又繼續深情低喃:“冉冉,你不要只想着以前,試着認真地看一看我,其實我沒那麼差啊。我也會彈鋼琴,我也會對你溫柔,我會對你很好,比他還要好上一百倍一千倍,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照顧你爸媽,照顧你和孩子,好不好?”
其實他更想問,你愛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