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 子
有詩云:
風雪夜,雲鈴聲,聞雷驚,逝流星。
浮沉之夜,雨淚空驚,下墜。黃泉碧落,愛恨惆悵,成冰。
月微涼時,滿面哀,空悲歡,不勝人生一場醉!
江湖兒女,身不由己。不問江湖不問事,世事難料,情亦非矣?快哉痛哉。
冰涼的夜風襲過面龐,東方聞思不禁打了個哆嗦,在這樣的深夜,同樣失眠的不只是自己,還有那個男人,謎一樣的男人。
紫魄坐在曼陀羅的城樓之上,依靠在冰涼的城牆上,他紫色的雙眸影映着夜空中的點點繁星,像是把銀河揉碎在了眸子裏。
東方聞思裹緊身上的斗篷,緩緩走到紫魄的身後:“紫魄哥哥,夜裏涼了,怎麼還不回去?”
“丫頭,都說過多少次了,叫我叔叔,不要叫哥哥!”紫魄的聲音向來這麼溫柔,只是在他寵溺的東方聞思面前,才不會露出他特有的邪氣。
東方聞思笑着飛到城牆之上,在紫魄身旁坐下,高大健碩的紫色身影,和嬌小瘦弱的白色身影,在這深夜裏惺惺相惜一般的交織在一起:“叫了十年了,怎麼都改不掉!紫魄哥哥,就讓我一直叫下去吧,反正你也不老,我們看起來本來就像兄妹啊!”
紫魄寵溺的笑了笑,抬起手在東方聞思的頭上拍了拍:“你開心就好!”
東方聞思開心的笑了起來,卻突然嘆了口氣,仰起頭看向星空:“明日,八大門派將二次襲擊曼陀羅,只怕,我與皇甫雷終會短兵相接,反目成仇!”
紫魄看着東方聞思精緻的側臉,他紫魄一生中除了那個女人,任何人的生死都與他無關,但不知為何,這個從小就在自己身邊長大的丫頭,總是能牽動自己的神經,雖然她口口聲聲喚自己為哥哥,可實際上,那種感覺就像一個不把任何人看在眼裏的高傲父親和天真單純在這魔宮裏長大卻仍然善良的女兒一般:“命運是不可更改的,上天早已註定了一切,我們只能一步一步的走下去。”
東方聞思有些疲憊的將頭靠在紫魄的肩膀上,卻覺得他肩膀上的銀紫色盔甲比冰魄宮裏的寒冰還要冰涼。遠處一隻泛着紫色光芒的蝴蝶緩緩飛來,在這黑色的深夜裏,像是被點燃的希望之火。
“丫頭,我的蝴蝶回來了!”
東方聞思看得呆了,緩緩抬起頭來,視線不肯從蝴蝶身上移開,不知道為什麼,每一次在這黑夜裏看到紫魄的蝴蝶,她都覺得有些哀傷,卻又很唯美。它緩緩地飛落在紫魄的手掌心上,東方聞思用指尖輕輕的撫摸着紫澈的翅膀:“紫澈回來了,他們就快來了!”
“紫澈說,他們都已經準備好了,這一次,免不了又是一場生死離別了,丫頭,去休息吧,我會守護曼陀羅,守護你和你娘!”
東方聞思站起身,寒風吹起她的長發,凌亂的飄散着,她抓緊自己身上的衣帶,向來掛着微笑的臉變得認真起來:“守護曼陀羅的責任,也有我東方聞思的一份,紫魄哥哥,你永遠都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無論你殺了多少人,做了多少錯事,在思兒的心裏,紫魄哥哥就是大英雄。”說完便跳下城牆,仰起頭看着回過頭來的紫魄,甜甜一笑:“明日,我也會參戰,東方聞思不是一個廢物,我去睡了。”
東方聞思的身影漸漸消失在紫魄的視線里,他才回過頭重新仰望星空,紫澈很乖巧的落在他的肩膀上,有節奏的扇動着翅膀:“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你可知道,為了你,我才守在這曼陀羅里,年復一年,日復一日。”撫摸着紫澈的翅膀,紫魄滿足的笑着,卻透着一點感傷,“你放心,就算你從未將我放在心上,我也會拼盡全力護這曼陀羅,你的東西,亦是我的東西,誰讓我的心,一直都在你的身體裏。”
黎明初曉,一顆流星劃破雲空。民間一直流傳着這樣一個說法,一顆流星的墜落,代表着一個英雄的死亡。
紫魄突然冷笑了一下:“下一個死在我手裏的,就是你,皇甫風!”紫魄起身,那銀紫色的盔甲在黑夜裏閃爍着詭異的流光,他飛下城牆,左右晃了晃有些僵硬的脖子,紫澈在他的身邊不住的徘徊着。
就快開始了。
就在紫魄回到曼陀羅的屋子裏時,突然有幾顆流星飛速的劃過,消失在夜空裏,像之前一般,幽靜無恙。
每一個時辰,都是無比的漫長,什麼時候這一炷香的時間,就好像過了三天一樣。
未傾隱坐在闞雪樓樓頂,拿着一把玉梳輕輕地梳着自己的秀髮,青絲還在,紅顏已老,不知道為什麼,未傾隱的腦海里總是閃過這句話。她的臉上滿是疲憊和哀傷,沒有任何修飾的面龐,她突然覺得自己蒼老了許多,是啊,他不在了,自己的紅妝還要化給誰看呢?
未傾隱關上樓頂的窗子,來到她的卧房,房間的架子上一直擺放着的鳳冠霞帔,好幾次她都想穿着它去紫魄的面前,用匕首對着自己的喉嚨,告訴他如果不娶了自己就死在他的面前,可是她了解紫魄,他會說,我最喜歡看到女人在我面前死去,那緩緩流出的鮮血,嘗一下肯定很美味。
未傾隱笑着撫摸着鳳冠霞帔,她以為自己沒有機會穿上它了,可是老天爺還是給了她這次機會。哪一個女人不想穿着這樣美麗的鳳冠霞帔,嫁給自己心目中最愛的男人呢?
看着銅鏡中的自己,未傾隱幸福的笑了,蒼白的面容塗上了紅色胭脂,這鳳冠霞帔穿在自己身上,原來是這樣好看,粉嫩的唇角輕輕勾起,她還是闞雪樓的未傾隱,高傲的未傾隱。
她為她的白馬羽毛繫上一根紅色絲帶,然後翻身騎上了白馬,一路狂奔。
與正騎着馬趕來的武義德擦身而過,武義德有些驚訝的拉緊韁繩,停在闞雪樓的樓前,他原本想親自告訴未傾隱,紫魄已死的消息,但是他早該想到,紫魄的蝴蝶在臨死前飛走了,想必是飛到了未傾隱這裏。想也沒想,武義德重新拉住韁繩,大喝一聲:“駕!”便追了過去。
一路來到輪迴崖,未傾隱跳下了白馬,撫摸着白馬的頭,在它耳邊輕聲說道:“回去吧,羽毛,自己重新找個主人,找一個對你比我對你還要好的主人。”
羽毛似乎聽懂了一般,將頭低的很低,摩擦着未傾隱的手心,未傾隱溫柔的笑着,她拍了拍羽毛的馬背:“好了好了,別撒嬌了,我不要你了,知道嗎?還不快走?要我拿鞭子抽打你才肯走嗎?”未傾隱的聲音帶着點哭腔,羽毛對她很重要,可是,羽毛和紫魄之間如果只能選擇其中一個,那麼她會毫不猶豫的選擇紫魄。
羽毛一聲悲愴的嘶吼,眼神里滿是淚水,她看得出,羽毛捨不得她,可是她又有什麼辦法呢?羽毛悲鳴的跑開了,武義德停在不遠處,從馬上下來,嘆道:“你這又是何苦?羽毛是不會遇到比你對它還要好的主人了。”
未傾隱對武義德笑了一下:“你會幫我照顧羽毛的,對嗎?”然後走到崖邊,層層白雲之下,煙霧繚繞,好似仙境。
武義德焦急的大喊道:“傾隱,別做傻事!我不會幫你照顧羽毛的!”
未傾隱攤開手掌,是死去的紫澈,紫魄的蝴蝶,它臨死前落在自己的掌心,那艱難的喘息彷彿是在告訴自己,它很孤獨,它很痛苦。五年前在這裏,紫魄對她說過一句話,我很孤獨,我很痛苦,所以你要活着,你要比我孤獨,比我痛苦,我才會減輕我的孤獨和我的痛苦。
“這裏是我和紫魄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他救了我的命,沒有他,我早已是輪迴崖的亡魂。如今,他死了,我該把命還給他了。”紫魄,我陪你一起孤獨,一起痛苦,你就不會覺得自己是最孤獨最痛苦的人,我知道你不是真心想救我的,可是我的命是你從這輪迴崖拉扯回來的。
武義德悲憤的喊道:“傾隱,你怎麼能拋下闞雪樓,拋下羽毛,拋下世間的一切,只為了跟一個大魔頭殉情呢?”
“你不會懂的,紫魄,他是我第一個男人,我未傾隱生不能得到他的心,死也要做他的鬼妻。”
武義德痛苦的喊道:“我會照顧你,求你,別死!”
未傾隱她回過頭,嫣然一笑,嘴唇微微呢喃着,卻突然縱身一躍,跳下輪迴崖,香魂一縷終究隨風散去,風裏還殘留着她身上的香氣,她絕美的微笑,她好聽的聲音,都要被葬在這輪迴崖里了嗎?
武義德癱坐在地上,他愣住了,腦海里全是未傾隱嘴唇的呢喃,對不起,對不起,未傾隱,我武義德需要的從來都不是你的對不起!他無力的站起,踉蹌的走到輪迴崖邊,卻又再一次虛弱的跪在地上:“你就這樣走了,留給我的只有一句對不起!為什麼連你離開人間的最後一句話,都是為了紫魄而說,你說你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我武義德,從來都是你身後眾多的愛慕者之一,從來都是,可我不需要你的對不起,這是我心甘情願的……”
武義德躺在崖邊上,鼻尖似乎還略過未傾隱熟悉的體香:我需要的,只是你每日裏能在闞雪樓,為我泡上一壺茶,為我端起一杯酒,這就足夠了,可你連讓我每日能看到你的機會都給毀滅了,未傾隱,為什麼你這樣狠心?我武義德從來沒有愛過一個女人,你是第一個,你讓我以後,還怎麼有力氣,重新愛上一個人呢!
他緩緩閉上眼睛,淚水凌亂的流出他的眼眶,為什麼星沫蒼月死了,一起戰鬥的朋友死了,都不及你的死,讓我心痛呢?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終會敗在紅顏溫柔鄉,可是我不是英雄,我只是鑄劍山莊裏每日都守在鑄劍房裏的武大少爺,不愛美人,不愛功名,只愛鑄劍,卻愛上了未傾隱。
“男女之事,怎一愛字便可說盡,傻小子,未傾隱既然已經死了,你就應該振作起來,接受現實,隨我回去,魔宮還在,你我就沒有傷心可言。”皇甫雲不知何時走了過來,一匹白馬和武義德的黑馬靜靜的站在一旁,他剛隨星沫初雪運走星沫蒼月的屍體,便看到武義德騎着黑馬狂奔,於是便跟了上去。
“雲少,可我不想再回去了。”武義德疲倦的睜開眼睛,然後用手抹掉臉上的淚痕。
皇甫雲在他身旁緩緩坐下:“你是江湖中人,就逃不掉你的使命,與其在這裏悲戚,倒不如化悲憤為力量,準備第三戰。”
“我寧願回鑄劍山莊,一輩子都不出來了,什麼江湖啊,我才不稀罕呢。”
皇甫雲用扇子柄敲了敲武義德的額頭:“你這副模樣,難怪未傾隱不喜歡你,我要是女人,也瞧不上你。”
“我怎麼了?我這裏痛的不得了,我說幾句牢騷發泄一下都不行嗎?還想讓我怎樣!我愛的女人死了,你知不知道?如果鳳綾羅死了,你還會這樣事不關己雲淡風輕的教訓我嗎?”武義德捂着心口,委屈的說道。
皇甫雲嘆了口氣:“那你是比我有出息,如果綾羅死了,我也會跟她一起死的,就像未傾隱追隨紫魄一樣。”
“你把自己說的這樣偉大,我都不好意思了,如果我沒有我爹我娘,沒有鑄劍山莊,我也會毫不猶豫的跟傾隱一起跳下這輪迴崖的。”
皇甫雲淺淺的笑了一下:“我說的,是真的,綾羅死了,我會毫無顧忌的跟她一起死,你知道這叫什麼嗎?這叫愛情。”
“既然你們都想死,何不現在就一起去死呢?這輪迴崖下葬着無數屍骨,平民百姓,達官貴人,江湖豪傑,但變成白骨都是一個樣子。皇甫雲,武義德,你們想不想也成為那輪迴崖下的白骨?我今日方可成全你們!”一個聲音傳來,在這輪迴崖空蕩的迴旋着。
“誰?”皇甫雲和武義德同時面容一愣,異口同聲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