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燒·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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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盜的背影慢慢揉進月色,終於消失在眼底。我仰起臉望向皓月蒼穹,回想今夜所發生的一切,頗感匪夷所思了些。不過,人這一生或多或少總會經歷一些奇人奇事,總會得到一些意想不到的結局,生活也正因此才充滿懸念和戲劇色彩,只不知這個看似與我的世界格格不入的大盜在我的生命中又充當著哪一種顏色……唔,是月光的顏色罷……銀亮透明,靈動神秘。

出了這條無人的小街走上大街,踏月的人們還未散去,是以很容易便能打上轎子。坐上去直接奔回阮老漢家,阮老漢仍自在床上呼呼大睡。我回至自己屋中脫下身上濕涼的衣服,想喝幾口熱水暖暖身,卻想起由於自己不會生火,家中並無現成熱水,只好作罷。換上套乾淨小衣,昏頭昏腦地鑽進被窩之中,頭一沾枕便立刻沉沉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時只覺頭疼欲裂、鼻塞唇乾,伸手摸摸自己額頭,燙得灼手,果然是發燒了。四肢虛軟地起身下床,朦朧間發覺腳腕的崴傷果然好了,只是膝蓋的擦傷仍隱隱作痛。我便如同一縷幽魂般地飄出房去,見阮老漢已經出門賣竹筐去了,便又飄至院中,將轆轤上的桶取下來扔入井內,想要打點水上來解渴,無奈四肢乏力,幾乎使不出勁兒來,咬着牙吭哧了半天才終於提上來小半桶水,拎回房內倒在茶杯里就嘴兒喝了。

重新一頭栽回床上,捂了被子繼續睡,沒睡多久便又打着冷顫醒了過來,渾身上下冷得厲害,心知自己必是燒得嚴重,不看郎中恐怕是不行了,只得強自掙扎着起身穿衣,胡亂梳了頭,晃晃悠悠、神散形不散地飄出了院門。

才一走到街上就覺得形勢與平時不大一樣,儘管百姓們仍舊往來忙碌各行其事,可這其中似乎總有那麼三三兩兩的人在各個角落裏窺探着他人的行跡。儘管這些人也是普通百姓的裝扮,然而稍細心些觀察就能發現他們的目光格外銳利,專門在一些高高大大的男人身上或年輕女子的身上打量。

很明顯,他們都是便衣警察叔叔,在搜捕鬼臉大盜的同時也許也在查找我的下落。

我低下頭,沿着牆根兒快步前行,眼看橫穿過前面那條小街,對面就是一家醫館,才邁上街面便見拐彎處走過來幾名正巡街的衙役,個個一臉嚴肅,腰間別著鋼刀,冷冷地盯着每一位過往行人的臉,其中一道目光就盯在了我的臉上。“那位姑娘!”衙役沖我招了招手,我心中一驚,又不能扭頭就跑,只得儘力低着頭慢慢走過去。

那衙役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幾眼,道:“敢問姑娘叫什麼名字?”

我低聲答道:“奴家叫全智賢。”

那衙役遲疑了片刻,從懷裏掏出了一捲紙,我偷眼瞟去,見紙上隱約有個大頭畫像,難道是我的寫真海報?心道不好,連忙捂着嘴假意乾嘔了幾下,就勢蹲下身去。那衙役見狀忙問:“姑娘沒事罷?”我不敢抬頭,只用手指指街對面的醫館,嗚嚕着道:“奴家……有些害喜……急需郎中給看看……”該衙役想是尚未成親,一聽“害喜”便有些着慌,忙道:“既如此,姑娘……呃,夫人便快去罷!”

我晃晃悠悠地站起身,這倒不是裝出來的,發著燒的腦袋確實暈得有些站立不穩。低着頭沖這衙役行了個禮,轉身快步穿過小街,一頭扎進醫館之內。

當拿着大夫給我開的方子準備到櫃枱上抓藥的時候我才傻了眼——古代都是中草藥,得用沙鍋熬來喝,可、可我不會生火呀!阮老漢昨兒是為了等我搬過去住才留在家裏的,平時他都是一大早出門直至太陽下山時才回來,午飯也不在家吃,只帶幾塊乾糧就地解決,因此一天中只有晚飯才會回來吃……家中只有我一人,沒人給做飯燒水、沒人幫熬藥掖被,好生凄慘……

罷了罷了,想當年咱在現代的時候不也是這麼一個人熬過來的么!怎麼才在古代當了幾天的米蟲小姐就喪失了自立能力了呢?不過話說回來,在現代得個小病只需打一針或者隨便就口水吞幾片西藥片就行了,壓根兒不用生火熬藥啊!想喝熱水只要把壺往煤氣液化氣爐子上一放就行了嘛!——嗷!別提那該死的液化氣了!若不是它,姑娘我也不會穿到這兒來此刻受着這種有葯不能吃的罪!

一邊腹誹着這諸事落後局限的古代一邊抓了葯往家走,所幸回去的路上沒有再被衙役揪住詢問什麼。至家中先進了廚房,儘管頭痛得厲害也得強撐着先把爐子試着點起來。抱了一捆柴禾塞進爐膛,用打火鐮噼噼啪啪地折騰了半天,總算點着了火,然後像模像樣地學着昨天阮老漢生火時的樣子拉動風箱,才用力拉了一下,那滿爐子的灰夾雜着火星子便一起從爐門處噴了出來,直撲了我個灰頭土臉,原來是昏頭昏腦間忘了先關上爐門了,連忙伸手將它關上。因怕好不容易生起來的火滅掉,我顧不得抹去臉上灰屑,奮力拉動風箱,正甩着膀子扎頭拼搏着,忽然嗅到一股濃烈的煙味,一抬頭——哎喲媽媽!爐眼裏怎麼冒出了這麼多濃煙吶?

果然專業不對口就是不行,生火我是太外行了,倒霉我倒是內行得很。

也不知是因為我放柴放得太多還是拉風箱拉得太猛,總之濃煙很快便充斥了小小的廚房,嗆得我不住咳嗽,也顧不得挽救局勢了,狼狽不堪地逃出了廚房,站在院子裏貓腰撐着膝蓋一陣猛喘猛咳。

正驚魂未定,見院門突然被撞開了,烏拉拉衝進來七八個人,個個手裏端着盆拎着桶,一見我這副樣子不禁都愣了一愣,為首的一個中年漢子問向我道:“姑娘是阮老爹的什麼人?”

“小女子是他的外甥女,”我撒謊撒慣了,張口即是瞎話,“諸位是……”

中年漢子道:“我們是這兒的街坊,方才看見院子裏起了濃煙,以為阮老爹不在時房子失了火,便都趕着過來瞧瞧。這……”說著疑惑地望着仍自飄出滾滾濃煙的廚房。

我不禁尷尬一笑,道:“無妨無妨……這是……小女子方才在屋內繡花繡得過於專註了,竟忘了爐子上還熬着湯藥,一時不察……已經沒事了,多謝各位關心!”

送走猶自半信半疑的熱心鄰居們,我筋疲力盡地回到房間,一頭栽倒在床,抱着頭痛欲裂的腦袋瓜兒哼嘰了幾聲向自己乞了乞憐,又安慰了安慰自己,這世上沒人能真正地代替你承擔痛苦,所以你只能選擇獨自戰勝它或者被它戰勝。

我今天的鬥志實在不高,所以決定暫時放棄抵抗。那廚房的濃煙冒便冒去,反正有灶擋着那柴火又燒不到外面來,燒得沒了柴它自然就熄了。於是蹬掉腳上的鞋,拽過床上被子,將自己嚴嚴裹住,可憐萬狀地縮成一團昏昏睡去。

即便睡也不踏實得很,做了無數的夢,夢見了我在那個時空的爸爸媽媽,我哭着想撲入他們的懷中訴說這幾個月來心中的委屈,可他們卻只用陌生的目光盯着我,早已忘記了我是誰;我夢見了綠水青煙紅鯉白橋四個丫頭,哭得雙眼紅腫,小廝歡喜兒一趟一趟地往府門外跑,嘴裏叫着小姐,每次都失望而回;夢見了岳明皎在房內焦急地踱着步子轉來轉去,鬚髮皆白;夢見了田幽宇暴怒的面孔,低吼着“丫頭,你死定了!”的話;夢見了岳清音……夢見他背着我,髮絲輕輕拂在我的臉上,我極是安心地閉上眼枕上他的肩頭,再睜開眼時卻又躺在了床上,他坐在床邊,一隻大手覆上我的額頭,微皺了眉,輕柔地替我拭去冷冷的汗水。我問他,你對我的好可是真心的?他用幽深的眸子盯着我,沉默不語。我笑着說無妨,反正我一個人孤獨慣了,真心不真心的,對我來說已不再重要。他伸手握住我的手,眼睛望住我的眼睛,低聲輕問:究竟是你成為了靈歌,還是靈歌成為了你?……

最後……我夢到了季狗官,臉上不見了那看上去總是不很正經的笑容,沒有穿他那身已經有些舊了的大紅官袍,只是着了一件黛藍色的衫子,坐在我的床邊,凝着黑眸動也不動地望着我。

“在想什麼?”我輕聲地問。

“在想你的小腦瓜里究竟裝着什麼。”他悠悠地說著,唇角勾起一個淺淺的笑,“病成這個樣子,還不肯回家么?”

……咦?他在夢裏怎麼知道我病了的?我眨眨眼,發現自己的眼皮兒確乎是在上下扇動。這……難道我醒了?我在被子下面暗暗掐掐自己的大腿,然後皺起眉:“好疼。”

的確是醒了……看來病得當真不輕,連夢與醒竟都已無法分清。

“哪裏疼?”季狗官輕聲問。

季狗官?——這個……他怎麼會在這裏?難道這還是夢?那我為什麼會疼?是這夢過於逼真了?那趕緊試着夢一下嫁給有錢多金郎的感覺,現實中既不好實現,能在夢中體驗一把也好!

“燕然哥哥……”我試探性地叫他。

“嗯?”他微微傾下身,亮亮的眸子望住我。

“祝你生辰快樂……雖然這話說得晚了一天。”我乖順地眨着眼,並且大方地送上一記虛弱的甜笑。

他的亮眼睛彎成了亮月牙兒,輕聲笑道:“不晚,你是第一個。”

毫無疑問,這千真萬確是現實中,是醒來后的世界。爸爸媽媽,丫頭小廝,現在的朋友,現在的爹,現在的哥哥,以及真的假的親的愛的情愫……全都隨着夢境散去了,唯一留在眼前的是這個不知該與我算是什麼關係的男人,不親不疏,亦敵亦友,始終都高我一籌,令我鬱結令我惱火令我處處吃癟卻又令我……無比的信任。

“燕然哥哥……今天不坐堂么?”我心下嘆着氣,終究還是被這狗廝一路嗅到了氣味找上門來。

“原本正坐着堂,”狗某某換上了招牌式劣質品笑容,道:“忽有幾名百姓前來報案,說是蓐收區山茶巷阮老漢家中有一可疑少女,來歷不明,行為詭異,有縱火燒房之嫌……”

是那幾位街坊大叔……我不禁滿額黑線嘴角輕抽,許多大事往往就是敗在那些最不起眼的小人物身上了。話說——姑娘我哪裏詭異了?真是討厭!

“我原想着只讓幾名衙役前去看看,”狗官接着笑眯眯地道,“忽而想起曾在戶藉管理簿上看到過——蓐收區山茶巷的阮姓老漢是賣風箏的小手藝人,他的女兒阮鈴兒去年曾於蘭夜亭觸柱而亡,而靈歌妹妹你此前曾問起過蘭夜亭的事,因而我便想……這神秘少女,會不會就是妹妹你呢?”

我不禁瞪大了眼睛望住他——這,這個傢伙生的是人腦子嗎?難道他把全太平城百姓的姓名住址以及工作單位工作性質記了個一清二楚?僅憑“阮老漢”和“可疑少女”這兩個關鍵詞便能憑藉邏輯推理將各個線索拼圖一般組合在一起從而得出結論來?

狗官望着我這副表情很是笑了一陣才又輕聲道:“當真難為你了……生火確不是件易事,何況你還病得這樣嚴重。”

“只怪靈歌太笨,連生火這樣最基本的生活技巧都做不來,讓燕然哥哥見笑了。”我側身躺着,將半張臉埋進枕頭裏,半真半假地羞愧着紅了面龐。

狗官再度凝眸望住我,忽而伸出手來,眼看指尖便要觸到我露着的那半張臉的頰上,突然間停住了,而後收回手起身邁出屋去。沒等我納過悶兒來,他又重新進來了,手裏多了一塊沾濕了的帕子,走至床前遞給我,笑道:“擦擦臉。”

我這才想起自己生火時弄了一臉的灰,因發燒燒得腦袋糊塗了,竟忘了擦乾淨便倒在床上睡昏了過去……嗚!討厭至極!我這副土鱉似的糗狀又被這狗官給看見了!為毛?為毛哇!為毛我諸多的醜態總會被這個傢伙看到?八字相剋?八字!這次病好了一定要找個測八字的先生算算——我和這狗某某到底是不是八字不合!

接過他遞來的濕帕子,我強掙着坐起身,慢慢擦着臉上的灰。他重新在床邊坐下,看着我貓兒洗臉般的動作又是一陣的好笑,半晌問向我道:“為何要離開家呢?”

我沒有吱聲,仍慢慢地擦着臉,差不多覺得乾淨了,便將這已經髒得像襪子的手帕放在了枕邊,然後又一頭躺回去,背身對着狗官。

“伯父尚不知曉你離家的事,閤府都將他瞞下了。”狗官的話多少令我安下些心來……儘管我在離府時已經將岳明皎和岳清音歸劃到了外人那一欄,但畢竟岳明皎待我不薄,雖說他也是把我當做了岳靈歌的。

“清音尋了你一整夜。”狗官接着道。我的心不由得一緊,然而很快又鬆了,岳清音尋我只不過是因為我“帶着”他親妹妹的身體,他關心的僅是這身體而已,與我毫無關係。

“田公子將我從床上揪起來,”狗官乾笑着,“說三天內我這個‘白痴知府’若找不着你,便將我那衙門拆個乾淨。”

我聽了忍不住暗暗好笑,表面上卻仍忍着一動不動地縮在被子裏。

“那麼……靈歌妹妹認為……為兄是該將你帶回去交差以免我那衙門被拆、所有衙役從此流離失所呢……還是……”狗官笑着問道。

我翻過身去,微微支起上身,用楚楚可憐的眼神拚命望住他,低低地道:“燕然哥哥……靈歌平日最為敬服之人便是你了……在內心深處一直都是將哥哥當成自己的親兄長的……如今,如今妹妹有難言之隱,哥哥難道不肯幫這個忙么?”

狗官笑得眼都眯了,道:“聽靈歌這麼說,為兄真是受寵若驚……既然靈歌開口,為兄又豈能不幫?只是為兄若不清楚其中原因又如何能幫到靈歌呢?”

我心思轉了轉,輕聲道:“其實也沒有什麼……不過是靈歌同家兄拌了幾句嘴,一時賭氣便跑了出來,待過上幾天沒事了便會回府的,是以燕然哥哥不必替靈歌操心,只需暫時將靈歌行蹤瞞下便好,不知燕然哥哥可能答應?”總之先將這賊狗官蒙過去,待他一離開我便立刻轉移陣地,遠遠逃開。

“喔……原來如此。”狗官點點頭,“既這樣,為兄答應靈歌便是。只是心中還有一事不明……”

我暗暗翻個白眼兒嫌他麻煩,面上則微笑着問道:“何事?”

“為兄想知道……靈歌適才夢中所喚的‘狗官’是哪一個?”狗官眨眨眼,露出個極好奇極真誠極可愛的笑。

呃……這個這個……怎麼我竟在夢中叫他的“名字”?雷、雷大了這事兒……

“燕然哥哥一定是聽錯了……”我乾笑着掩飾,“何況夢裏的事情怎能做得准?”

“唔!說得是。”狗官笑眯眯地點點頭,“如此……為兄不便久留,先回衙門去了,暫先對清音說不曾見過你便是……”

“你可以省省了。”突然一個聲音由門外傳來,緊接着一隻手推開了門,強大的西伯利亞冷空氣席捲而入,造成屋內大面積降溫,預計明天後天有大雪到暴雪,局部地區有冰雹……

我和季狗官一人一狗四隻賊亮亮的眼睛齊齊望住了來人,我的胳膊一軟,支起的上半身栽回了床上,眼兒一閉嘴兒一抿,裝暈之。

聽得那冷空氣刮至床邊,喀喀嚓嚓地刨着碎冰碴子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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