鸚鵡·天性

鸚鵡·天性

鸚鵡·天性

趁小丫環打開衣櫃取帕子的時候,我飛快地梭巡了一遍三夫人的卧房,見也是上等紅木打造的各式傢具,鏤空的架子上擺設着瓷器盆雕等物,臨窗放的是一瓮金魚兒,還有數盆室內花卉,整體看上去很有些小資情調。

小丫環取了帕子遞給我,而後又去開首飾匣子,往裏看了一看,道:“姐姐說夫人要玉石耳墜子?妹妹怎麼不記得夫人有這樣一副呢?”

我藉機走過去往首飾匣子裏瞅了瞅,意料中的沒有發現二夫人丟失的那枚玉環形耳墜,便假意想了想,道:“莫不是三夫人將它壓在枕下或是被褥下面了?”

小丫環聞言走至床邊,將枕頭和被褥上上下下都翻了個遍,回過頭來沖我搖頭道:“沒有。”

“或者……在哪個抽屜里或是小匣子裏?”我故作焦急地道,“三夫人還等着,麻煩妹妹快些給找找罷!”

小丫頭也不敢怠慢,叫來堂屋裏那兩個丫頭一起翻找,我則一邊在旁幫忙一邊裝着隨口問道:“今日上午三夫人哪裏也沒有去么?”

其中一個小丫頭答道:“夫人一直就在房中休息,哪裏也不曾去呀!”

“夫人一直關着門窗的么?你們沒有見到夫人在房裏摘下耳墜子什麼的?”我在問話里摻和着真真假假的問題。

幾個丫環對視一眼,一個低聲答道:“姐姐才入府不久,有所不知……因三夫人有夜裏失眠之症,平日全靠白天補眠,而隔壁四夫人又喜歡彈琴吹簫,是以……自四夫人來后,三夫人便養成了白天關上門窗睡覺的習慣,以至我們幾個並不清楚今兒個上午三夫人將那什麼玉石耳墜子放在了何處……”

“且我日日伺候夫人梳妝,也從未見她有過玉石耳墜子呀?”另一個丫環接口道。

“唔……許是我聽錯了,三夫人也可能說的是‘玉質耳墜子’……”我不慌不忙地道。

“喔!那就對了,這首飾匣子裏許多玉質的耳墜子呢!”丫環拍了下手,轉身去翻首飾匣子。

既然三夫人的卧室搜不到二夫人的耳墜兒,一個可能是那耳墜兒已被毀去,另一個可能就是還在三夫人的身上藏着——前提是如果三夫人是兇手的話。

“三夫人通常上午要睡多久?”我佯作關心三夫人身體地問道。

“這個倒沒準兒,以前通常睡不了多久就被四夫人那邊的琴簫聲吵醒,也就近三個月,四夫人搬去對面西大院兒住后才漸漸睡得踏實了。”丫環邊答邊將一副看上去比較低調的玉質耳墜兒遞給我。

我接在手裏,狀似不經意地問道:“怎麼,四夫人不是住在三夫人的右鄰么?為何又去了西大院兒住?”

那丫環到底是向著自己的主子,見我發問,便撇了撇嘴,壓低聲音道:“還不是因為四夫人成日吹拉彈唱,弄得二夫人和我們夫人都睡不好,三個月前鬧到大夫人那裏去,大夫人便說了四夫人幾句,要她不得再在房內弄出大的動靜來,四夫人卻仗着老爺寵她,賭氣搬出了東大院兒,自己住到西大院兒去了。前幾日她嫌那邊太過冷清又搬了回來,不過倒是沒有再在房裏撫琴弄簫的,都是到後院兒的小山亭里去。”

“小山亭離此有多遠?”我問。

“大約三十丈罷——姐姐你問這些做什麼?”這位快嘴兒的小丫環終於起了疑心,盯着我上下打量不已。

“哦,我才來不久,還不熟悉咱們府內的情況,恐以後伺候主子們出什麼差錯,所以趁此機會想跟妹妹們打聽打聽府中之事。”我泰然自若地笑道,“不早了,我得儘快把東西給三夫人送過去,先告辭了。”

說著出得院門來,待那幾個丫環將門關上後方才向閃在暗處的段慈打了個招呼,轉身又向四夫人的院門前行去,如法炮製地騙過小丫環們,將我徑直帶進四夫人的卧房裏去。不出意外地,四夫人的房間亦是呈對稱狀佈局,屋裏的隔架上擺放着各種的樂器,琵琶、古箏、簫,窗前几案上壘着數本樂譜,几案旁是一架金屬制的鸚鵡架子,一隻灰了吧嘰的鸚鵡正立在上面歪着頭瞪着我這個不速之客。

我也瞪了它一眼,然後問向正在依我之言翻找玉石耳墜子的那名小丫環,道:“四夫人今天一上午都在後院兒小山亭里么?這麼冷的天兒,中途也沒回房喝杯熱茶什麼的?”

那小丫環邊找邊道:“四夫人今日興緻好,把我們幾個都叫去了亭子裏聽她吹簫,中途我倒是想給她回房來倒杯茶送去的,她也不讓,只說趁這會兒感覺不錯,須一鼓作氣將那曲子吹完,若是被喝茶打斷了,恐怕就再也沒了那感覺了。我們也只好作罷。”

“哦?就是說,今日上午四夫人這院子裏一個人也沒留,是么?”我心中一動,只作隨意地問道。

“是啊,怎麼,有何不對么?”小丫環疑惑地問向我。

“呃……嗯……”我轉着眼珠子想借口,正瞥見那隻傻頭傻腦的鸚鵡正用嘴叼着架子上吊著的一串金屬小環打悠悠,玩兒得不亦樂乎,便連忙笑道:“你們都不在了,誰來給這小鸚鵡餵食兒?它一上午都不吃東西的么?”

小丫環看了眼那鸚鵡,也笑道:“無妨的,阿灰聽話得緊,早被我們夫人調教得服服帖帖,一日三餐都和我們一個時候進食呢。”

“它會學舌不?”怕這小丫環對我問東問西的行為起疑,只好先找些無關緊要的話來同她套套近乎,眼下已到了重要關頭,絕不能急於求成。

“噯!說到學舌,這阿灰是一句也不會,都說鸚鵡能模仿各種聲音,我們夫人便天天對着它吹簫,以圖能令它模仿着叫,好討老爺歡喜,誰知教了這三個月,它硬是叫不成!”丫環笑着走過來,拿起一隻細嘴小壺,往鸚鵡架子上的一隻小瓷盅里續上清水,那鸚鵡阿灰便搖搖擺擺地蹭過去低下頭喝水。

“只怕是四夫人吹的曲子太難了,阿灰不好學。”我笑着道。

“也不是很難啊,夫人吹的那曲子我小時候就聽過的,是再簡單不過的一首兒歌,姐姐你肯定也聽過——就是叫《小黃鶯兒》的那一首,來來回回就那麼幾句,何況夫人吹了整整三個月吶,這小傢伙還學不會模仿,真是笨死了。”小丫環壓低聲音笑着說道,轉身繼續去翻找玉石耳墜子。

“對着小鸚鵡吹《小黃鶯兒》,它當然不高興了。”我笑着道,心中卻忽然閃過了一個荒謬的念頭,便湊近前去仔細看了看這鸚鵡阿灰,它喝飽了水正抬起頭來,乍一見我湊過去不由嚇了一跳,撲拉拉地扇着翅膀飛起來,卻因為一隻爪子上戴着腳環,而腳環又扣在架子上,一時飛不開,情急之下衝著我就撲了過來,直嚇得我慌忙躲閃,這破鸚鵡就落回架子上吱吱喳喳地罵了起來,我正要假裝它的突然發飆與我無關地走開去,卻見它低下頭開始用嘴去咬自己爪上的腳環,不由令我不合時宜地想起了那個笑話:說是一隻鸚鵡非常厲害,和它關在一起的其他鳥都被它打死了,主人十分生氣,買了只鷹回來同它關在了一起,過幾天再來看時,見籠子外落了一地鸚鵡的羽毛,心道這回它不牛了吧!誰知仔細一看,卻見死的是鷹,那鸚鵡身上一根毛也不剩地在旁說道:“這孫子真厲害,不脫光膀子還真打不過丫挺的!”

怎麼著,瞅阿灰你這意思是想摘了腳環以後也脫成光膀子跟我干一架了?看把你能的!連鸚鵡們應該具備的最基本的學舌的本領都不會,你還想在我眼皮子底下玩兒越獄?

一念未了,只聽得“咔”地一聲輕微響動,卻見阿灰居然真的用它那靈巧的嘴將與它腳環相連的細細的鏈子上的環扣給別開了,撲扇開翅膀就滿屋裏飛了起來,直慌得那小丫環“呀”地驚呼一聲,急得向我叫道:“姐姐快來幫忙!可千萬別讓阿灰飛跑了呀!”

我其實很擔心這楞阿灰會沒頭沒腦地衝著我撲過來,到時人鳥大戰起來只怕會相當慘烈,表面上也只好應着,回身先將窗戶關了,那丫環也將門掩上,眼巴巴地看着阿灰在頭頂上胡亂撲扇着翅膀飛來飛去,干著急也沒有辦法。

鸚鵡畢竟是相當聰明的鳥類,具說其智商最高能相當於五歲孩子的,且它又和人類相處了不短時候,只要不刻意嚇唬它,它應該很快就能平靜下來。因此我示意那小丫環站在原地不要亂動,待了一陣,見阿灰果然放鬆下來,落在架子床上方的掛檐上。

我和那丫環仍然不敢輕舉妄動,恐再驚了阿灰,只好繼續等着它落到較低的地方再行捉拿。阿灰探頭探腦地在掛檐上研究了一會兒那木頭的花紋,並且用嘴巴在上面用鸚文寫下了“阿灰到此一游”的字樣,而後才一扇翅膀飛了開去,落在了梳妝枱上。

梳妝枱上首飾匣子的蓋子正敞開着,方才那小丫環正在裏面翻找玉石耳墜子,還沒來得及合上,阿灰被裏面亮閃閃的珠寶吸引了過去,低頭在匣子裏尋了一陣,突然叼起一枚細細的戒指飛了起來,徑直落向牆角花架子上的鸚鵡籠子。因方才阿灰被拴在鸚鵡架子上玩耍,所以鸚鵡籠子的門並未鎖上,阿灰明目張胆地偷了戒指后便鑽進籠去,將那戒指藏在了籠子裏那被做成小房子樣式、只挖了個供它進出的圓洞的鸚鵡房裏,而後這傢伙就躲在裏面,只露了個呆兮兮地腦袋在洞外,假裝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似地望着我們。

一霎間如同醍醐灌頂般茅塞頓開——沒錯,鸚鵡是種非常聰明可愛的動物,它們充滿了好奇心,它們喜歡環形的東西,它們有着相對於其它動物來說極高的智商,只要對它們多加訓練,它們完全可以成為其主人的得力助手。

這個阿灰能夠自行解開腳環絕不是偶然!它是經過特殊訓練的!那麼訓練它的目的何在呢?自然是想要它能夠自由活動——

“妹妹,今天早上你們陪着四夫人去後院山亭時,阿灰是不是就被拴在那架子上?”我拉住那正發愁着怎樣才能把戒指從鸚鵡房裏取出來的小丫環問道。

“是啊!這調皮鬼如今躲進小房子裏去,一時半刻是絕不肯出來的了,待會兒夫人回來若發現她的戒指沒了,定要責怪我們的!”小丫環急道。

“你且莫急,二夫人剛剛過世,那戒指顏色鮮艷,四夫人近幾天內必不會戴它了,你只需等阿灰幾時放下戒心,將它從籠里誘出來,到時再取出戒指就是了。”我安慰她道,順便問了一句:“今天早上你們出去后這窗子是開着的么?”

小丫環點點頭,道:“夫人說房裏太悶,讓打開窗戶換換新鮮氣。”

“四夫人住在西大院兒的三個月裏,是不是每天上午都對着阿灰吹《小黃鶯兒》?”我又問。

“咦?你怎知道?”小丫環有些驚奇地問。

“當時你們幾個都在場么?”顧不得回答她的話,我繼續問道。

小丫環搖頭:“沒有,夫人說人多了怕嚇着阿灰,每每打發我們幾個趁這功夫回東大院兒來打掃房間——姐姐的意思是不是說,咱們兩個先暫時出得房去,阿灰見沒有人了就會放心地從籠子裏出來?”

這小丫頭雖然誤會了我的意思,卻也主動地給我不斷提問的行為找了個掩護的借口,我連忙點頭就坡下驢,道:“正是!夫人最近是否出過府?比如獨自去給阿灰買好吃的之類的?”

小丫環偏頭想了想,道:“府自是出過的,只不過並沒有給阿灰買什麼,買的都是些滋補養顏的藥材。”

“哦?都是些什麼葯呢?”我追問道。

“不曉得,”小丫環搖頭,“夫人拿了方子給郎中,郎中就照方子抓了。”

看來剛才我那一時閃過腦海的荒謬念頭並非錯亂下的產物——這是一起令人瞠目結舌的凶殺案件,作案工具是若非親眼所見任誰也難以想到的傢伙——鸚鵡。這隻鸚鵡非但一點都不傻,甚至還訓練有素,它能夠自行解開也許是做過了手腳的腳環,也能夠按照平時訓練過的那樣從窗口飛出去,飛越兩個院落,飛入指定的窗口,還能夠用它那靈巧的嘴巴銜着有毒的生苦杏仁投進放在窗前几案上的粥碗之中——諷刺的是,鸚鵡雖然聰明,畢竟不能像人一樣做複雜的思考,好奇是它的天性,當它完成了投毒的任務時,卻不小心被二夫人打開着的首飾盒子裏亮晶晶的珠寶們吸引去了注意力,於是它就像剛才一樣,在那首飾匣子裏挑來挑去,最終挑到了一枚圓環形的耳墜——它終日用那鸚鵡架子上的圓環打悠悠玩耍,因此也許對圓環狀的小東西情有獨鍾,它叼着這耳墜又按照平時主人對它訓練的那樣飛回了自己的房間,然後就把它新得到的小玩具像那枚戒指一樣藏到了它的小房子裏——不出所料的話,現在它的小房子裏除了戒指必定還有二夫人的那枚耳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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