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過渡
“阿母!”好不容易得了空隙,裌高興一叫飛撲過來,我卻沒想雖接住了他,身子卻是往後一踉蹌,這孩子又沉了不少。
我倒覺着自己似拈豬肉般看了看託了托小傢伙的小肉腚,笑了開來,“裌可是將阿母藏在窖中的雉肉吃了個精光?”
這般打趣的話兒,他自聽不懂,天真反問,“阿母怎的知曉?”
阿兄在一側不時捂嘴。
捏了捏團團圓圓的小臉,“否則怎地這般沉了?阿母抱得手酸。”
裌撇了撇,故作委屈撒嬌,“阿母壞,甫歸便來笑裌,這般分明是嫌棄裌肥!阿父!”語罷,手伸向子郜。
這孩子,如今是越發的得了乖還會賣巧了。
而對同自己爭寵的人,子郜當然不會客氣,不幫着欺負便是好的了,果然,“裌,汝己上鄉學怎麼還如此戀眷阿母,下來!”
一頓假斥,裌吐了吐舌頭,滑了下來。
阿兄酋負手立在一側,笑意盈盈,“娻與子郜既己安全歸來,當祝賀才是,我同熙己在館舍備下爵酒,去罷。”
說罷,似喉中堵住了般,清咳一下,聞聲我轉頭去看兄熙,熙無奈一笑。我便知曉,兄酋定是聽不進熙的話,執意親身處理國務,如此勞累,臉色確是比之從前白了不少,看來,我得與他談談了。
子郜看了看咳喘一番的魯國國君,不知何時,他心中那個端方溫潤的君子如今病弱的那身板子倒有些弱柳扶風之感,娻之所言果然不假。
心中同時又開始惴惴娻倒底答應了些陳磊何事,這幾月行程方知陳磊其人,行止乖張突譎,不知何時又會做出些什麼舉動來。再看一眼筆直站在一側,從開始便一直看着娻但笑不語的齊紀,心上越發的不是滋味了。
早知娻的好,卻是沒想到這好早讓別人瞧了去,如今都曖昧盯着她看,這算何事?娻乃皋婦,這些人身為王候公爵,也特不懂禮數了些,當避嫌才是!他倒完全忘了,周禮之時,與對方談話,直視雙目才算守禮,齊紀這般無端的遭了頓誹腹。
眾人駛了輿車行去賓館,早己有司禮僕婦們候在那處,待得從人下了乘石登階而去,但有條不紊的搬了行禮向東庭行去,到了東庭各室,細細安妥當,又着了烹夫備了熱食,這才退下。
凝着那些寺人世婦的背影,一時只覺恍惚,這段時日勞心勞力,總算是可以好好安歇一下。
再看看一側與兄熙等相談甚歡的子郜,他正說著那場惡戰,而與他經歷那些的娥,卻並不在了。
與此同時,林修然亦被捆縛高台,只怕明日蚤朝過後,便會決定如何處置他,想至這裏,我皺了皺眉。
我並非善人,但有求於他,那日他所求的東西,我卻不能不幫着他。
“娻在想何事如此出神,為兄喚你卻似沒聽見?”
正想着,阿兄的聲音忽地響在耳畔,腦中震了震,抬首對上兄酋一雙溫和的眼,“無事。”
手被人悄悄握住,一看卻是子郜,掙了掙,雖然我並不介意,但這裏是大堂,堂上商旅卿士甚多,怎好意思,只輕輕道了放手。
子郜卻是不語看我,一雙眸子黑黑沉沉。
齊紀看了看桌下那雙交握的手,緊了緊放在膝上的手。
熙倒是放得開些,“娻臉紅了,害羞了,哈哈!”說罷,拍手大笑,見着我的窘狀,他倒好意思如此歡叫,過不得幾日他便要迎新婦了。
“熙莫笑,再過幾日你便迎婦了,到時看你還如此笑我!”提起新婦,熙卻是臉蛋稍紅,那日裏帶了齊紀去尋醫師,並非聽娻之言將裌送回宋,反倒一路直向魯國行去,卻不知回到魯宮,阿兄正幫他談婚事,那女子竟是大膽也隨了來,兩人彼時不知對方身份,在賓館處因着塊玉還起了爭執,那女子堪堪被他氣哭,直罵他豎子…
這個,新婦嫁過來,要知道自個兒夫君便是那搶玉之人,也不知會有何反應。
“娻,莫再氣惱熙罷,他這些時日少不得煩惱呢。”
反射性一抬頭“發生何事?”
兄酋卻看着埋頭不語的阿兄笑而不語。
子郜仍握着我的手不放,我也就隨他了。
眾人說些婚姻之事,齊紀一人坐着,見對面兩人恩愛情深,一時心中發澀,又見眾人不動桌上膾鯉醴酒,忙轉了話頭,勸了道,“來,天佑我朝,敬上一爵!”
舉爵碰了各自飲,爵后那雙眸子卻難掩疲色,如此倒不知當初自己是否太過草率,一聽娻不願接受媵女,便斷了往來,如果細細勸服,再徐徐圖之,不知是否還是如今這般光景。
眾人喝罷,兄酋卻不知為何一聲長嘆。
我乃婦人,便沒有喝酒,見兄酋長嘆,知他有何心事,“阿兄這是怎地了?大周大捷,阿妹尋得子郜,當愉悅才是!”
“為兄只是為魚與辟嘆了罷,當初本是娻嫁去陳國,卻臨途生變,陳磊逆周,眾多將士因之傷亡,只怕天子不會善罷甘休,再者聽人言,陳磊所造武器前所未聞,殺傷力卻是極大,不見動作,大周士卒便十去其三…這般東西,只怕王叔心中…倘若那般…”說罷又是一嘆。
提起魚與辟,我的眸子黯了黯,手上卻是一緊,抬眸對上子郜沉沉的眼,我笑了笑復低下頭去。
手上卻是被人再次翻了過去,此時變成十指相握了。
阿兄的一番言論正應了那匹夫有罪,懷壁更是罪上加罪,心中一時紛亂,情緒有些躁動起來,舉杯就要飲去,卻是被子郜攔了,對上子郜笑眯眯的眼,其中精光閃過一二度,只聽他道,“娻,昨日深更己是輾轉榻側,說身子不適?這醴酒還是莫要喝了罷!”
這般關懷本也無甚不對,只是此時情景不對,他那眼笑眯眯地,我哪會不知他是何心思。
現下心思重重,懶得理會他那心中小九九,而是笑着望向對面的兄酋,“阿兄,一會食畢,你我去散散步吧,阿妹有些話說。”
這話說完,子郜的臉色變了變,“娻,反正無事,我也一併去罷,這幾日庶務繁忙,除了晚上,多日不曾如此得閑,自是得和兄長多聊聊!”
兄熙雖不知我要說些什麼,但對阿兄卻是真誠的關懷,或許以前因着母親與夫人的矛盾有了芥蒂,但自知阿兄久病便不再介懷,他本也不是什麼小肚雞腸之人,“甚是,甚是!”聽了子郜的話,十分不懂眼色的,那頭小雞啄米時不停點點。
裌本在一側安靜用食,此時聽了,大夥都去,也耐不住了,歡叫着道,“裌亦同去!”
齊紀除了剛才便一時默然不語,只微笑點頭。
撫額。
“我與阿兄有些私事要談,只要不打擾我與阿兄,各位自便!”
子郜不知為何今日卻是粘我得緊,不依不饒了道,“有何私事,娻之私事便乃皋之事,夫妻一體,娻乃吾婦,皋更需為娻分煩解憂才是。”
“甚是,甚是!”
瞪一點不停附和的兄熙,我露着牙齒,威脅一笑,將手從子郜掌中抽出來,道,“子郜汝豈得閑哉?那日之事,你且好好想想再與我如何解釋才是正理!”
一提那日之事,子郜頓時腌菜。而最終直至深更我才得以喘出口氣與阿兄道了私密話。
其實我與子郜所提,算不得大事,便是那日子郜對我行了粗暴,我一個不滿不小心地動了些粗,又想起先前他利用我的事來,氣不打一處來,他身上歡愛之時本就讓我撓抓的一片,更是血跡森森。
“子郜是否需解釋一下如何知曉我會往密,而且其中糾葛,你也似一清二楚?”一直以來,被人利用,我並未覺得有何不對,本來我跟林修然同樣的想法,這個世界弱肉強食,有用之人方才會被人利用,這個世上我利用你,你利用我的事多了去了。然則,對子郜的那番舉動,仍舊有些不快。
子郜好不容易爬上床來,一直摟着我卻不敢再像先前般使蠻力,我這般提起倒似觸動何心事,悶悶不語,這般我更是惱火,嚴命他沒個解釋,不得我原諒之前不得擅自入我居室。
不過也不知為何如此準時,每每關門就寢時便有一雙大手卡在門邊,趕也不是,不趕也不是,這般無賴的,我還真沒見過。
“你不是適才安置床榻收拾席褥了么?這會卡在門邊卻又是要做何?”
子郜卻一臉委屈,抬眼小心翼翼看我,“娻…我再不敢了…這次便算了如何?”說著那語氣委屈得,還真是像足了裌…
子郜這人,我是知曉的,如果今番這次輕易饒了他,下回便又少不得重犯,此次是決不可輕饒的,想起一路奔波尋他的苦,更是不能輕易原諒。
“得個解釋,倘若有理便算了,無理你繼續去睡那西庭…”心中其實也沒那麼生氣,就是想鬧鬧,我想知曉,子郜這人對我的忍耐與底線在哪裏,真不厚道,對着親近之人也這般試探,但…縱然像林修然所說,我在無意之中便算計了一切,而子郜卻在無意之中算計了我…
這人…必是我的劫!
子郜也不解釋,也不退讓,反正就那些與我對峙着,看誰先妥協。
當然,最後是我先撒了手,這大寒夜的,實在沒必要對了這個一看滿腔來氣的男人凍着自已,再者他傷未全好,如若凍着了,少得是我吃苦頭。便撒了手自發睡了,子郜帶着一身涼氣毫不客氣的鑽了進來,一聲喟嘆,似甚滿足,卻沒發現我翹起的嘴角。
要耍心計,我也不是比不過他,只需這般不上不下吊著,我倒要看他能忍到幾時去!
過沒幾日,子郜待娥全好了,便讓她離開,娥亦二話未說收拾包袱,只是在離開前,望着我張了張嘴似有話說,最後卻一字也未說出來,就這麼在黃昏陰霾的那一天獨自離開了,站在眾人望不見的角落,我目送這個女人,直至消失城廓之外…
而在我看得見的視線里,另一個身影亦立在寒風裏,許久許久不曾動過…
時光回至大捷歸鎬京之後第二日。
尚是清晨,天方晴暖。
我與裌一道送了子郜入那天子宮殿,便有人將我的翟車攔了,撩簾,卻是個生人。
“何事攔車?”
“貴女且住..小人有事要稟…”語罷,呈上一枚綠白的玉來,見着那玉,我怔了一怔…
命人接了過來,看了又看,似有些不敢相信再看看腰間繫着的兩塊半月。
“此玉乃何人與你?”
“是一女子,她與小人道會在那河濱等汝,只等三刻!”
微頷首,讓人打了賞,見着那人捧着打賞的朋貝歡天喜地的離開了,我略一沉吟,但與一旁侍衛道,“你且去賓館處候着,倘若有了消息且從速來知會於我!對了,將小公子一併帶去,此時正安睡,且放輕些,一會知了世婦讓烹夫煮些骨頭羹,還有點心與他吃,哄哄他我末幾便歸。”這孩子此時睡得正香,怕一會醒來尋不見我,又得哭鬧,便細細吩咐了。
“諾。”那侍衛行了一禮,便前往賓館候着。見那侍衛離開我方轉頭,又對輿夫道,“你且車我去河濱!”
輿夫答諾。
翟車駛得飛快,一排排整齊的房屋向後飛馳而去。
很快便到了河濱,此時河面冰雪始消融,河側有落了葉的柳絛垂着,只是這個時候枝條尚顯僵硬,毫無美感。
這不美的柳樹下,卻站着一美人。
見來人是她,我很驚訝,不是己經離去了么?
“姐姐!”月余不見,臉色憔悴不少,以往水潤的眸子那俏色不知何時被一抹憂色掩了。
“免罷!此時你我身份,還是別以姐妹相稱為好。”
“然也..”美人嘴角勉力扯個笑。
“將那玉引了我來,有何事?”
娥默不作聲看我半晌,最後方才輕輕啟唇,“娻不覺虧欠娥么?”
愣住,這話讓我莫明其妙,一時倒答不上來,我有何是虧欠她的。
娥見我不回,又道,“倘若非汝,娥又豈會落得今日孤寡一人形單影隻。”
“此話從何談起?”眼眸變冷,我真有些不明白,有何事竟要怪至我頭上。
娥卻不直答,歪頭,有些邪惡一笑,“娻可知那玉娥從何得來?”
愣了愣,難道不是仿刻的?
“是從陳磊處竊來的,娥萬想不到娥這番遭遇皆因陳磊心儀與汝,這才好心讓我與子郜重見,又背地裏囚了我夫君,對了,你尚且不知娥又嫁了一次罷,此事原是陳磊一早謀划好的,將我當作棋子,囚吾夫君,一步步利用,一次次捨棄,娥從未見過如此可怕之人,也從未吃過這般的苦,這一切原就要怪你的!”
語罷,己是雙眸犀利恨恨盯着我,似要灼出洞來。
原是如此…
只是這般又關我何時,被人利用了,還這般徹底,只能怪她太過善良,倘若自私些,林修然就算拿住她的弱點,那又奈何?
拂了拂裙擺,淡然一笑,懶懶道,“這說是你欲對娻說的?倘若無事我便回了!”抱怨之語聽得多了,但她不如意,卻也不關我事,更何況還是情敵來着,如今更了無那閑心去聽那怨言怨語。
娥這才想起此來目的,目光依舊鎖在我身上,“陳磊就快要死了罷?”
握着的手震了震,我用十分平淡的語氣回了,“此事..汝卻不應來問娻!”
娥被我不痛不癢的態度激怒了,目露不善,“我知道你與陳磊,不或許叫做修然的秘密…現下你需幫我個忙,否則…十日之後,便會有人將那秘密宣揚出去!”
修然么?那麼就是她知道我非大周人的秘密呢?也不知何所得。但有沒有人告訴過娥,我很討厭被人威脅,而娥是不是知道,她其實真的很愚蠢…
我的手動了動,“可有人跟你說過,娻不喜被人威脅,亦不喜態度口囂張之人?毋要以為拿着什麼把柄,那些…不過笑談!”
倘若沒見過我,沒與我共處過,又有幾人會相信我非大周人士,且不說,我很少透露出什麼現代跡象來,知道我的事的人,除了子皋,其餘都死了,而且我早己着人將一切不妥當的掩了去。
這般威脅,又有幾分作用?
伸出手去,本想教訓一下,卻被身後的喚聲止住。
這是子郜尋了過來。
握娥的手一松一放,從後面看就成了她在使力推我,如願地我落下水去。
果然身後驚呼,將着有人跳了下來。
水很涼,我的心卻是熱的。
救我的是子郜,想起他誤會娥推我下去時的疾言厲色,而娥慘白欲泣的小臉,我不免又笑了笑,我還真是壞啊!壞透了!
娥被徹底驅逐,走時恨恨看我的眼神,我並未在意,那些東西只怕她是沒機會捅出去罷。
子郜仍舊立在醫師旁側,手中捧着一盂溫水。
“醫師,何如?”
“無大礙,不過這位貴婦懷有兩月生育下次不可再如此莽撞…”說罷隨之而來的是葯砭。
子郜獃獃立着,張開的嘴久久不曾合攏,我亦是被這消息衝擊的一時忘了反應…
“哇!娻,娻,娻你可曾聽到,娻娻有孩子了!”子郜終於反應過來,一時得意忘形,忘了自個兒手上捧着盂的,結果一個撒手,那盂重重摔在地上碎了…
阿兄在一側仍舊黑着臉,就算有好消息亦不能讓他高興,沒想到子郜身邊有如此惡婦..倘若不是來得及時,是否又象那年般,被水捲走,他倒是真真有些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了。
紀看一眼手舞足蹈的皋,悄悄退了出去,面色黯然,這一刻方才醒悟,這個女子早己嫁作人婦,只他一人仍舊沉浸過去,不能自拔,她那臉上雖淡卻明顯的母性光輝,還有那一臉不明顯的幸福笑容,他曾在璣臉上見過…
這個時候,確實該回齊國了,待得冬祭過了,便回罷…
晚上子郜摟着我,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尚不突顯的腹部。
想起白日那幕,至今心餘悸。
心中更是對娥失望透頂,“想不到娥始不悔該,今日這般倘若不是我來得及時..”說著又緊了緊手臂。
“不怪她。”
“怎能不怪?當初你不殺她,因此身陷密國,亦不氣惱,皋還心存感激,即便她背叛了皋,讓皋身陷牢獄,覺得心中有愧,便也不好責怪,再次遇見便想着這般弱女子,至少也需幫她尋個安身之所,沒想那日或許知你在外頭,猛地撲進我懷裏,一番自言自語,我初時不明,待看到爾後,方才明白她使了心計,不知何時倒成了如今這般惡婦..”說至後面,情緒低迷,似有悵然,更多的是…感慨..
聽着子郜最終的解釋,我未再作聲,卻是拍了拍他的手,“睡罷!”
娥始終是子郜的心結,從中走出來總需些時間。
兩人又聊了半宿方才睡下,更多的是經此事後,何時回宋,以及一些鎖碎之事,而我趁着子郜睡着,半夜去會了阿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