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誤人猶是說聰明(4)

第75章 誤人猶是說聰明(4)

“金鷹衛,”烏野吩咐:“帶走。振業王統轄三軍,軍中人等如違王令,即可奉旨格殺!”這句話是西瞻皇帝忽顏很多年前當眾所說。金鷹衛呈扇面圍了過來,只有殺人不眨眼的人才會有的殺氣,也跟着一起逼近了蕭震東他們。眾人垂頭喪氣地看着蕭震東,在凌厲如刀劍的目光下,他們只好扔掉手中的兵刃,老老實實聚在一起。

蕭震東暴跳如雷,卻也毫無辦法。烏野等所有人的兵器都被繳下,牽着馬來到蕭震東面前,恭敬一禮,道:“此地荒僻,王爺留下沒有人伺候,不如和我們一起回去吧。”

蕭震東聲嘶力竭地大吼一聲:“滾——”隨後又是一鞭子抽過去,力氣卻沒有剛才大了。

烏野一動不動地挨了這一下,面色依舊平靜,道:“那麼王爺保重。”說罷又施一禮,退後兩步轉身上了馬,再不看他一眼。蕭震東的親兵居中,金鷹衛攜着武器四周包圍,片刻就消失在坡地後面。

六、挑唆

不過歇了一會兒,蕭震東就變成了孤家寡人。他亂髮了一頓脾氣,突然發現自己沒有帶乾糧,乾糧都在澤容身上。現在最明智的做法當然是追上烏野他們,但他實在丟不起這個臉。他躊躇了一會兒,等想到肚子畢竟比面子重要,再去追時,跑上山坡一看,四周卻空空蕩蕩的,這隊人馬已經不知道哪裏去了。

蕭震東本來就沒有吃飽,經過這麼一折騰,頓時覺得更餓。他圍着營地打轉,好不容易才在鍋里找到些肉乾,現在鍋里的水早就燒乾了,肉乾半焦地粘在鍋底上,蕭震東用手指揀還能吃的摳下來塞進嘴巴。糊在鍋底上的肉很難弄,他弄了半天也沒吃進去多少,倒弄了一臉黑灰。

他正在摳着肉乾,遠處又跑來十幾騎。見他一個人在一大片鍋和柴堆中間打轉,便都停下來看。一個剃了半邊頭髮的青年臉頰凍得紅紅的,興緻卻很好,他打馬上前用當地的土話問:“喂,你在幹什麼?”

蕭震東心情正糟,頭也不抬道:“滾,不關你們的事。”

“渾蛋!”那青年大怒,“敢和本王子無禮,來人,給他點教訓!”

蕭震東猛然抬頭,看清了這位王子,原來是認識的。這是可賀敦大酋長的兒子拔凌鐸穆爾,拔凌鐸穆爾也認出了這個臉上沾着黑灰的人是蕭震東。他這個部落酋長的兒子可不能和人家正經的王子相比,立刻嚇得臉色發白,連忙跳下馬來單膝跪下,道:“哈爾谷楚克台吉,請恕我剛才無禮。”他的十幾個跟班也面無血色地跪在他身後。

“哈爾谷楚克”是蕭震東的西瞻名字,“台吉”是中原“太子”的諧音。西瞻兩百年前十分仰慕中原文化,效仿北魏孝文帝改革了制度,不但皇族帶頭改了漢姓“蕭”,許多貴族也被賜了漢姓漢名,就連儲君的稱呼也依着中原稱“太子”,處於半奴隸社會的西瞻也正是因這次漢化革新而逐漸強大起來的。

但是全盤照搬中原制度當然不可能做到,西瞻現今的制度就帶了不少草原特色。比如這個稱呼,在西瞻只要有繼位資格的人都可稱台吉,不但忽顏的幾個兒子稱台吉,他的兄弟、堂兄弟也都可以稱為台吉,這裏的台吉更像一個親切的尊稱,不像中原只有一人能稱太子。

拔凌鐸穆爾完全按照西瞻老祖宗的習慣稱呼蕭震東,有套近乎的意思,暗示彼此同根,希望蕭震東對自己的無禮冒犯不要在意。

蕭震東本想像剛才對付烏野一樣一鞭子抽過去,但這個台吉的稱呼讓他心裏舒服了一點。蕭圖南勢力太大,已經成了所有人心中獨一無二的儲君,好久沒有人稱呼他台吉了。他將拔凌鐸穆爾扶了起來,溫和地道:“是鐸穆爾啊,好些日子沒見過你了,你來這兒幹什麼?”

拔凌鐸穆爾站起身,道:“深秋的雁子最補,我想打些秋雁,給父親下酒。”

蕭震東借勢問候了一下可賀敦的酋長身體如何,又問候拔凌鐸穆爾的母親和部落的牧場牛羊,鐸穆爾一一回答:“都好。”

他偷眼看蕭震東,以前去聘原朝賀,這個三王子他也見過幾次,只是每次都是振業王招待他們,和這個三王子一直沒說上太多的話,以前看他冷冰冰的好似很高傲,沒想到今日交談下來蕭震東居然很隨和。

他大着膽子道:“三殿下,剛才我來這兒之前看到振業王的近衛烏野,帶着許多人馬往北邊去了,烏野將軍行軍很急,好像趕着做什麼一般。”他看了看蕭震東,又看了看明顯是上千人才用得着的營地,一拍自己的腦袋,道:“啊,是不是在找殿下啊?”話一出口越發覺得像,蕭震東剛才伸手進鍋,一定是在摸鍋里的溫度,看這大隊人馬走了多久。

蕭震東臉皮發紅,支吾着應了一聲。

拔凌鐸穆爾又道:“怪不得,我說殿下怎麼一個人在這兒,原來是走散了。”他大聲吩咐下人,快去追上烏野將軍,說三殿下在這兒呢。又趕着上來巴結,把自己的猞猁皮罩袍當墊子鋪在地上,請蕭震東坐着等。

眼見拔凌鐸穆爾的下人應聲上馬,再不阻止就去了,蕭震東只好尷尬開口,道:“且慢,這個……不用了。烏野……烏野……”

拔凌鐸穆爾見他支吾,又一次自作聰明,恍然大悟道:“是不是烏野將軍有什麼任務?是我莽撞了,台吉不用為難,不必告訴我。唉,我只是個臣下,台吉竟然為了我為難,真是讓我十分感動,台吉日後有什麼差遣,我鐸穆爾這條命就獻給台吉了。”

“嗯,鐸穆爾,你言重了,我只是……”蕭震東霍然抬頭,緊緊瞪着他,忽然有了一個想法。他一向是直來直去的,難得有了計策,又是緊張又是興奮,在心中把話先說了好幾遍。

拔凌鐸穆爾被他看得緊張起來,叫了幾聲:“台吉?殿下?”

蕭震東吸了一口氣,才接着道:“你言重了,可賀敦和我西瞻是老朋友了,我有什麼不能讓你知道的。”

拔凌鐸穆爾聞言大喜,可賀敦只是西瞻的附屬部落,自己的父親是要向人家的父親稱臣的,此刻蕭震東說西瞻和可賀敦是老朋友,他自然高興。

蕭震東道:“我們有了消息,大苑關中現在有好幾百萬石糧食、好幾百萬兩銀子,還有數不清的南方娘們兒,說是要在關中和雲中落戶。我們……呃,就是我和烏野,本來打算去打一個冬,到了這裏又聽說大苑皇帝也覺得這些東西太多太好,怕人搶,特地讓幾萬人護送着一起來的。我們消息知道得晚了,就來了幾千人,怕是不濟事,所以我讓烏野回去調兵了。”

他看着拔凌鐸穆爾漸漸紅了的眼睛,故意嘆道:“回去聘原,一來一回要好些日子,就怕等他們回來,糧食都被大苑人自己吃進了肚子,銀子也花光了。就算沒吃,這些糧食和銀子全都發下去也麻煩,關中那麼大地方,還能挨家挨戶去搶嗎?唉!我要是有幾萬兵在這兒就好了,現在我看是不成了,振業王一再讓我們謹慎,沒有把握他不會出兵,只好便宜大苑人了。”他故意搖着頭道:“幾百萬石的糧食、幾百萬兩的銀子啊……”

拔凌鐸穆爾霍然站起,道:“三、三殿下,我、我……”

他的臉頰漲得通紅,蕭震東故意不接他的話茬,道:“嗯,鐸穆爾啊,這件事就當我沒說,你可別告訴別人啊!你知道,這都是軍事機密,沒有幾個人知道的。”

拔凌鐸穆爾心不在焉地點點頭,蕭震東向他要了些乾糧和鹽巴,又要了一匹替換腳力的馬。西瞻人出門個個習慣帶着肉脯,隨便找兩個人就拿到不少。他又故意和拔凌鐸穆爾說了許多閑話,眼看拔凌鐸穆爾的心思已經完全不在他身上,回答得詞不達意,這才和他告別。縱馬跑出很遠,回頭再看,拔凌鐸穆爾幾個人向相反方向奔去,只剩一點背影了。

蕭震東目送這些背影消失在山坡後面,他的目光似乎已經穿透群山,看到可賀敦的士兵將一輛輛銀車搶回來的景象。如果沒有金鷹衛的攔截,這些銀子都應該是我的。呸,便宜拔凌鐸穆爾那小子了。蕭震東一邊想,一邊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

而事實也和他想的一樣,幾日之後,可賀敦王子揮舞彎刀,在大苑押運官身上帶起一溜血光,裝着銀兩物資的銀車,就被一輛接一輛拉走了。

消息的傳遞速度要比戰馬更快,蕭震東剛回到聘原,就聽到可賀敦部在邊境大勝,拿到的戰利品不計其數的消息。這是近兩年來西瞻第一次在大苑得到收穫,朝野上下無不為之沸騰。果然不出所料,拔凌鐸穆爾忍不住出手了。雖然可惜了那些財物,但叫可賀敦部得了去,也比白白便宜大苑人強。他三王爺不缺錢,就是看不慣老么那不可一世的樣子,憑什麼嚴令不許動手?現在搶都搶了,你能怎麼樣?

可賀敦部有八萬精兵,當日他本想借來一用,自己出兵的。可不知怎麼話到嘴邊,眼前突然閃過金鷹衛那些禿鷲一般的陰冷目光,不由憑空打了一個哆嗦,他便把帶兵南下的主意收起來,只將消息透露給拔凌鐸穆爾。他當然不肯承認是怕了蕭圖南,只是推託:我們畢竟是一個爹的親兄弟,好歹要給阿蘇勒一點面子。不過是讓可賀敦部給他搗個小亂,誰讓他縱容手下對我無禮,不過我做哥哥的要有氣量,總不能親自去給他搗亂。

蕭震東不知道這一念救了他自己的命,卻害了可賀敦大酋長唯一的兒子。

七、決鬥

蕭圖南坐在振業王府偏廳內,面前放着一隻正在烤的羊,他用一把雪亮的小刀將烤好的肉不斷削下來,神情專註。他削下的每一片羊肉都厚薄一致,從焦脆的皮,到皮下噴香的油脂,再到飽含肉汁的瘦肉,最後到充滿彈性的筋膜,包含了烤羊各部分的美味。

隨着他專註地切割,羊油一滴一滴地滴進炭盆里,噼啪作響,整個屋子都瀰漫著濃郁的香味。火光將他的臉映照得忽明忽暗,看不出喜怒。廚子十分緊張地站在一旁,本應該由他來切的,王爺卻將他斥退,自己坐在地上切起來,切下來卻又不吃,只放在盤子裏擺着。

烏野走了進來,道:“王爺,可賀敦酋長帶兒子來,在府門外求見。”

蕭圖南道:“叫他們進來。”

烏野遲疑地問:“就在偏廳嗎?”

蕭圖南微微點頭,烏野見他的眸子在火光的映襯下閃着精光,心裏不免有些寒意,可還是鼓起勇氣道:“王爺!拔凌鐸穆爾雖然犯了錯,但可賀敦是我們最大的附屬部落,族內有八萬精兵,又是其他附屬部落的首領,若真的結了仇,恐怕……”他一邊說一邊看着蕭圖南的臉色,但見蕭圖南眼中精光突然一閃,霎時間滿屋都是寒氣。烏野低下頭,不敢再說,躬身退下了。

不一會兒,可賀敦酋長拔密撲帶着拔凌鐸穆爾和族中的一個貴族進來了,他伏在地上道:“王爺,我的兒子不顧王爺的命令私自出兵,我知道他犯下了罪行,現在就把這個渾蛋綁來,交由王爺處置。他得到的財物也全部帶來了,清單在這裏,王爺請收下。”

蕭圖南站了起來,將拔密撲扶起來,道:“起來說話。”

只剩拔凌鐸穆爾被繩子綁着,狼狽地跪在地上。

蕭圖南轉身吩咐烏野:“給酋長設個座位。”

拔密撲連說不敢,蕭圖南微微一笑,道:“可賀敦一直是西瞻的大部,西瞻能有今天的強盛,可賀敦的戰士付出了很大的努力。酋長不用客氣,就是在我父皇面前,也會有你的座位。”拔密撲聽了,這才在蕭圖南下首小心地坐下。

蕭圖南又走到炭盆前,親手削下幾片羊肉,命人遞給拔密撲。這一切慢悠悠地做完,才看了拔凌鐸穆爾一眼,問:“西瞻不是我蕭家一家的,西瞻興旺與否關係到千千萬萬的人,我在朝堂和部落會盟上都當著大夥的面說過,沒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能出兵,違抗軍法者死罪。可賀敦一直是我們的好兄弟,酋長,您看今天的事情該怎麼處理?”

拔密撲臉色紅白不定,好半天才擠出聲音道:“王……王爺,這個小奴才其實沒有出兵,那萬把人不……不是我們的士兵,只是……只是他的侍從和玩伴,他們年輕胡鬧,只是看着大苑雲中財物多,一時心動……王爺,這個渾蛋雖然不懂事,但是觸犯軍法的事情還是不敢做的。請王爺看在……”

蕭圖南臉色一沉,道:“原來酋長是來替他求情的。”

拔密撲忙道:“不、不、不,他不顧王爺的嚴令,得罪了王爺,我不敢為他求情,所以帶他來請王爺處置。”

“只是侍從和玩伴?”蕭圖南冷冷地說,“這麼說,拔凌鐸穆爾這次不是違反軍紀,只是得罪了我,不能算公事,你們這是私下裏給我賠罪的?”

拔密撲連忙點頭,道:“是,是!得罪了王爺也是死罪,王爺想怎麼處置這個渾蛋都行。只是臣部世代對皇上忠心,無論如何,抗旨的事情是不敢做的。”說罷狠狠踢了兒子一腳,喝道:“你犯下如此大錯,還不向王爺賠罪!”

拔凌鐸穆爾滿腹怒氣,他搶了那麼多財物回到部落,爹爹不但沒有誇獎他,反而劈頭給了他一巴掌。然後就急急地帶着他日夜不停地趕到聘原,連他搶回來的東西也沒敢動用一點,全部帶了來。這不符合草原的規矩,他搶來的東西就應該是他的。拔凌鐸穆爾不知道自己錯在什麼地方,以前哪一年他不去大苑打冬?為什麼突然不可以了?蕭圖南固然是天潢貴胄、西瞻的儲君,可他好歹也是酋長的兒子,這麼丟臉,以後讓他在別的部落世子面前哪還有面子?他強忍着怒氣用頭碰了一下地面,粗聲道:“我沒等到王爺的命令就擅自前往,是我一時迷糊,我錯了,任憑王爺處置。”

蕭圖南道:“好,既是私下的事情,我們就私下解決。烏野,把他的繩子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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