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心悅卿兮卿不知
馬車轔轔而馳,向著城郊行去。晗初與沈予同乘一車,彼此皆一言不發。
晗初是失了聲,說不出話來;沈予則沉着臉,等待晗初先開口。
他不過是想要她一個“謝”字,來滿足他的男人尊嚴。或者他再貪心一點,還想聽她說一句“從此相隨”。
然而等了一路,他終究沒能等來她的隻字片語。
待馬車停在自己的私邸之時,沈予已然面色不豫,率先拂袖下車。
晗初緊隨其後。她抬首望向這座私邸,但見朱漆正門之上,寫就筆走龍蛇的三個大字“追虹苑”。晗初無聲地在口中呢喃,覺得這匾額題得頗有意境。
她跟着沈予跨過正門,卻沒有看到管家前來迎接。園子裏空空蕩蕩不見僕從,更顯得面前景緻開闊。
入眼處先是一座嶙峋的假山,說是假山,倒也不亞於京郊的小丘,洞壑深遂,奇石斜阻。待轉過假山之後,便是插花度柳,撫石依泉,迎着一條潺潺流水瀉出石澗,其上還有落花浮蕩。
晗初很喜歡這樣別趣的景色,便投入其中觀賞起來。
但見山水之上建了復廊,沿池蜿蜒曲折,與池上的亭榭連成一片,直通東西兩個方向。而東側與西側的抄手游廊更不必說,單是那百餘扇漏窗的花紋圖案各異,已令人眼花繚亂。
晗初這才發現,這園子竟是建在了水上,亦或是引了活泉入內。她跟着沈予步入其中,無端竟生出一種凌波之感,宛如走在水面之上。
只不過瞧了正門處的景觀,便已如此目不暇接,晗初幾乎能夠想像得出,那些被抄手游廊阻擋了全貌的東西兩苑,是如何雕樑畫棟。
這種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別出心裁,當真是教她大開眼界。
饒是晗初已知曉了沈予的真實身份,但此時此刻,她還是為這座別院的精緻所咋舌。一座私邸都有如此奢華的規模,遑論文昌侯府。
此時一旁的沈予也刻意慢下腳步,暗中觀察晗初的反應。見她時而欣賞,時而驚讚的模樣,心中也軟了一些,遂輕咳一聲,道:“你先住在這裏,待風頭過了再仔細安頓。”
沈予自問說得極為明白,這裏只是給她暫住,以後他會光明正大地安頓她。
然而同一句話聽在晗初耳中,卻變了味道。
這算是……金屋藏嬌嗎?她很想開口詢問,卻自知沒有這個資格。她被風媽媽賣給沈予,從此便被他捏着命運。無論是寬衣解帶,還是洒掃庭院,都由他做主擺弄。
沈予見晗初半晌沒有回話,又有些惱了,正待冷言幾句,卻忽聽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小侯爺。”
沈予循聲回首,是他從前寵幸過的一個青樓女子,名喚“茶茶”。
說起茶茶,倒也出身醉花樓,且與晗初還是舊識。沈予曾對她多有喜愛,也是茶茶自己會嬌嗔磨人,致使沈予耐不住溫柔攻勢,最終替她贖了身。
後來情分淡了,沈予曾想放茶茶離去,但茶茶不願走。沈予看她有幾分潑辣性情,便將她送給管家婆娘調教了幾天,把這座“追虹苑”交給她打理。
此次沈予將晗初帶到這裏,一來是這園子屬他私有,偏僻安靜,能確保晗初的安全;二來也是茶茶在此,又與晗初同是出身於醉花樓,方便照應。
原本沈予是想趁着晗初重新掛牌,先與她相處一陣子再提贖身之事。豈知人算不如天算,醉花樓意外失火,倒也成全了他。
沈予捫心自問,這已是他能為晗初想到的最好安排。
“小侯爺?”也不知自己走神了多久,沈予再次聽到茶茶的喚聲。他瞥了一眼垂眸不語的晗初,才對茶茶笑道:“這是晗初,你還認得罷?”
茶茶人如其名,好似一朵濃烈的紅茶花。她見沈予帶着晗初而來,便有些尊卑不分地調侃道:“南熙第一美人,誰會不認得?恭喜小侯爺,又抱得一名美人歸。”
又?沈予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也對,他的確抱過不少美人,只不過唯有此次,才算是得償所願。
這般一想,沈予又覺心情大好起來,他伸手在茶茶額上彈了一個爆栗,佯作呵斥:“哪裏要你多話,趕緊收拾個院子出來。”
茶茶撫着額頭笑得更歡,話中還不忘泛着酸水:“小侯爺喜新厭舊!哼!”說著便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地退下了。
沈予見狀不禁失笑,轉首再看晗初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樣,惱火蹭得一下竄了上來:“風媽媽沒教你規矩嗎?這麼久也不會說句話?”
晗初這才抬眸看了沈予一眼,抿唇指了指自己的咽喉。
“喉嚨痛?”
晗初搖了搖頭。
“不想說話?”
晗初仍舊搖頭。
“難不成你啞巴了?”沈予的耐性終於耗盡,冷冷嘲諷她。
這一次,晗初輕輕點頭。
沈予立刻臉色一變,伸手便要去觸碰她的玉頸。晗初敏感地後退一步,讓他的右手晾在了半空之中。
“讓我瞧瞧。”此時沈予已顧不得許多,連忙將晗初拽到身前:“張開口讓我瞧瞧。”
晗初抿着朱唇,倔犟而又羞赧地拒絕。
“小爺我沒那麼多耐性!”沈予見她如此抗拒,沉下臉色再次重複:“張開口!”
晗初到底不敢惹惱他,只得勉強微啟朱唇。沈予順勢鉗制住她的脖頸,就着光亮探向她的咽喉,所見並無任何異常。
便在此時,晗初的身子輕微顫了顫,一股氣息就此躥到沈予臉上。他看着眼前的美人櫻口皓齒、呵氣如蘭,忽然就心猿意馬起來,情不自禁地俯身吻上她的嬌唇。
柔軟,甜膩,如他想像之中一般美好,不,比他想像之中更加美好。只可惜,他不是她第一個男人,更不是第一個吻她的男人,他被赫連齊搶了先。
忽然就有些嫉妒了,沈予心底的醋意緩緩湧起,他發現晗初在掙扎,便收緊手臂讓彼此更加貼近,唇舌也越發兇猛起來。
沈予如此的動作令晗初更加驚恐,前者身為罪魁禍首卻是心中舒暢。他死死將晗初禁錮在懷中,逼着兩人一道唇舌共舞,彷彿唯有這個方式,他才能令她注意到自己。
“嘶”的一聲忽然傳來,沈予冷不防地鬆開了手,指尖撫上唇邊的血跡:“你敢咬我?”
晗初連忙逃開他的懷抱,後退三步大口喘氣,她仍舊說不出話來,此刻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沈予看着她小鹿一般的不安神色,無聲地笑了。他的唇邊還沾着血跡,為他平添了幾分詭魅,也平添了幾分英俊。
“過來!我不碰你了。”偷腥成功,他也知道見好就收,便朝她低聲命道。
晗初仍舊站在原地,眸中儘是指責之意。
“當真不能說話了?”沈予笑着再問。
晗初點頭。
“何時的事?”他想了想:“昨夜之後一直如此?”
晗初默認。
沈予終是蹙起了眉峰。他自小體弱多病,因緣際會拜在屈神醫門下,也算習得了師傅八分真傳。他從前一直自詡醫術比得上太醫院,可咽喉一科卻並不擅長。
這倒有些棘手了,晗初好端端的又怎麼會失聲?嗓子瞧着是無礙,難道會是心理作用?改日得去太醫院請教才行,亦或是去東苑找那人商量商量。
如是一想,沈予唯有低低輕嘆:“聽不見你說話,還真是着急啊。你放心,小爺我醫術蓋世,定能治好你的聲音。”
晗初抿唇勉強一笑,似是贊同又似道謝。
沈予甚少看見晗初微笑,此刻只覺有如清風拂面,方才的惱怒醋意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無盡憐惜。
他再次撫了撫被晗初咬傷的唇角,鄭重地道:“晗初,不要背着我去找明瓔報仇。”
晗初先是一怔,隨之哂笑,好似是在自我嘲諷。
沈予這才放心下來,正待再說什麼,卻瞧見茶茶去而復返。
“小侯爺!”人未到,聲先至,茶茶仍舊笑得嬌俏:“晗初妹妹的院子已收拾妥當。”
沈予輕輕點頭,想說的話只得咽了回去,對晗初囑咐道:“失聲的事不要着急,先讓茶茶帶你安頓好。”
他想了想,又補充一句:“不要去東苑,那裏住着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