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厚臉皮求助娘家
爆脾氣,一聽說是徐水龍那個無賴毒死了魚,吉景生火冒三丈,破口大罵,腳一跺,即往回村裡跑,要去找徐水龍算帳。
郁鋒濤急急地一聲把吉景生叫住。
不待雙腳站穩,吉景生一臉鐵青,憤怒道:“你怕他,他把你剩下的魚全毒死了,你還怕他?你還是不是一個站着拉尿的男子漢,鋒濤?”
朝吉景生疾步走過去,拉住他的手,郁鋒濤一臉憤怒:“我——鋒濤現在一無所有了,會怕那種無賴?”“景生,你忘了我昨天對你說的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冷靜下來好好想想,我們現在沒根沒據,去找他,那個婊崽反咬一口,說我們誣陷他,吃虧的反倒是我們自己,還要被全村人恥笑。”
像冬天一頭掉到了松花江,吉景生心頭的火一下子滅了:“那,那,那就這樣便宜了那個婊崽?”
搖搖頭,強壓心頭憤怒、仇恨,郁鋒濤壓低嗓音對吉景生說道:“我剛才不是說過: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個無賴,我總有一天要親手狠狠收拾他一頓,不為全村人除害,也要為我這三百多尾魚報仇,豈能便宜了他。”
在鬧荒,徐水龍是個人人招惹不起的無賴。一旦哪個人跟他有過介蒂、瓜葛,哪怕是吵嘴幾句,他也要在暗地裏報復不可,小至把人家莊稼破壞掉,大到把人家家禽家畜毒死。徐水龍全是在三更半夜裏摸黑干,防不勝防,沒人能逮住他,明知是他乾的,但只能吃下啞巴虧。
昨天被吉景生眾目睽睽之下打了一拳頭,徐水龍不計仇,那是觀音菩薩度化了他。但是吉景生家裏窮,什麼也沒有,徐水龍固然把那一拳頭記在郁鋒濤頭上,昨天羞辱他徐水龍屁股長眼睛的人也是他郁鋒濤。——昨晚上狗叫時,正是徐水龍拿農藥摸黑到郁鋒濤魚塘投毒。
好在昨天已經撈了一些魚回家,要不然,他郁鋒濤白白費心了近半年,連一尾魚腥味也聞不到,那才是真正不甘心。
面對漂着白肚子的魚,郁鋒濤恐懼的頭髮一根根豎起,天災可怕,可是人禍比天災更可怕更恐懼。
三、四天來,死魚的慘狀塞滿郁鋒濤整個腦海,他內心裏頭充滿仇恨充滿憤怒,胸膛燃燒一團報仇野火。嘴上是勸說吉景生——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但是郁鋒濤自己差些忍不下要拿刀去跟徐水龍那個無賴拚命。
生活的壓力,前途的迷茫、焦慮,郁鋒濤暫時把對徐水龍的仇恨放在一邊。
人禍比天災更可怕。
郁鋒濤再一次陷進絕境,也在一夜間成熟了,他往後所想乾的事業,天災、人禍統統要考慮進去,否則,重蹈覆轍。這樣一個家徒四壁家庭,他又能經得住幾回失敗?
腦汁絞乾了,郁鋒濤也想不出一條掙錢路子,他非常茫然,只感到一座崇山峻岭擋在眼前阻斷他去路。郁鋒濤恨自己窩囊,窩囊透頂,愧對父母親白白送他讀了這麼多年書,他不讀書,和別人家孩子一樣紮起褲腳,扛着鋤頭下地種田,把錢留下給父親治病,他父親恐怕不會病逝……
半個月了,郁鋒濤仍未從一蹶不振頹廢、喪志中走出來,全村人眼睛一天到晚盯賊一樣盯住他,看他的笑話。
看在眼裏,愁在心裏,彭淑娟這個母親憂心如炎。
晌午吃飯當兒,彭淑娟憂心忡忡對兒子說,外邊曠野廣闊,空氣新鮮,出去走走了吧,別一天到晚老是悶在屋裏頭。他們是欠了一屁股債的家庭,不是一朝一夕能擺脫困境,除非是天上掉下一坨狗頭金讓我們撿。
——出去走走,去哪裏?
村子四周是光禿禿的黑烏烏石頭山,看的就心酸,一腳邁出家門口,他郁鋒濤面對的是一張張吃人的撲克牌噁心臉,一雙雙嘲笑他的眼睛……
也許是不想叫母親太操心吧,下了飯桌,郁鋒濤果然走了屋裏。
站在門口躊躇了一會兒,郁鋒濤朝村外走去,毫無目的走着走着,等到發覺時已經來到一座叫西松山山腳下。
——既來之,則安之。
郁鋒濤爬上了山頂。
立在山頂上,任憑微風吹拂,郁鋒濤堵在心頭的一團東西被新鮮空氣淡化,放眼眺望,視野一下看的遠看的遼闊。
半個鐘頭左右,坐在了石頭上,看着腳下石頭間隙嫩嫩的小草,猶如是鋼針扎進郁鋒濤脊背,他一下子想到了牛,心口襲上對四家牛戶的仇恨。他們勢利眼,他不怪,可他們不應該落井下石。
忽地,郁鋒濤腦海里閃出一個念頭:這麼好的草,我為什麼不養牛,當一個養牛專業戶,跟那四家狗雜種競爭,讓全村人都租我的牛犁田,氣死他們,看看他們還能刁難得了我?
但是一杯茶光景,當奔騰血液緩下來,郁鋒濤發熱頭腦隨之冷靜,放棄了這個念頭。如果養牛,他是一隻跟屁蟲,豈不是窩囊一個人。這麼鮮嫩嫩的草,他為什麼不養別的?
“對!養羊!”嚎叫一聲,郁鋒濤心中豁然明亮。
坐在石頭上,郁鋒濤冷靜苦苦思索養羊到底行不行,有什麼風險,會發生什麼天災、人禍?
前兩次養殖失敗,徹底把郁鋒濤頭腦里的盲目、莽撞、急功近利洗去,他不能只想好事,一夜間把錢撈進口袋裏。
太陽懸挂在山峰上了,郁鋒濤才起身回去。
整整半天時間,郁鋒濤腦子就消磨在養羊這麼一件事上,到家門口了,他還拿不定主意。對他這樣一個家徒四壁的窮光蛋來說,本資小是首選。
沉澱一夜,第二天吃早飯時,郁鋒濤把養羊的決定跟母親說了。
養羊?
皺紋的額頭一下舒展,彭淑娟衰竭的心怦怦怦劇烈跳動,熱血奔騰,心裏樂開了花,那份振奮、欣喜、激動,線穿豆腐——甭提啦。只要兒子不在失敗面前倒下,失敗多少次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一個人懶惰無賴,墨守成規,鼠目寸光,胸無大志。
換成別的婦女,兒子一連兩次失敗,村裡風涼話四起,定然是羞得無臉邁出家門,可彭淑娟對此不以為然,因為這不是她兒子無能,是他們家人不逢時,躲不過天災人禍。
要買小羊崽,又要踏上回娘家路上,彭淑娟心頭自然又湧上羞愧。沒辦法啊,人窮志短,她臉皮已經厚到麻木。特別是她那個三嫂楊梅玉,一見到她這個落魄、潦倒小姑姑,拿她當路邊狗屎,一張臭面孔拉得比馬臉還長三寸,動輒惡毒挖苦她,奚落她,羞辱她。
比昔日走的快,彭淑娟到娘家村子時才九點多鐘。
步履輕快邁進大哥彭文武家,彭淑娟禁不住心頭狂喜,呼喚一聲:“大哥!大嫂!”
聽到叫聲,彭文武老婆祝茹蓮從廚房裏走了出來,看到小姑姑彭淑娟放下肩膀上的三隻大公雞,大吃一驚,舌頭僵硬,淚花不知怎麼的掛在了眼角。平日對老公把已嫁出去且生兒育女的妹妹當作寶貝,祝茹蓮偶爾有怨言,可是這時老公不在,祝茹蓮倒是把小姑當作了親妹妹相待。
“大嫂,大哥還沒放學啊?”邊說,彭淑娟邊從雞籠里抓出一隻公雞,笑嘻嘻送到祝茹蓮跟前,欣喜道:“大嫂,你把這隻公雞給三嫂家送去。我給二嫂送一隻去。”
“好,好,好。”祝茹蓮這才醒過神,喜不自禁接過小姑姑手中公雞,她自然明白彭淑娟不願親自把公雞送過去原因。
給二哥彭文勇送了公雞后,回大哥家,她大哥仍未回家,彭淑娟心頭急呀,望眼欲穿盼着大哥早點回家幫她去買小羊崽,她早一天抱上金元寶,在全村人面前直起腰桿挺起胸膛做一個正常人,堵住那些烏鴉嘴,八哥嘴。
耐着性子等大哥時,彭淑娟邊幫着大嫂燒火煮飯,一邊把這一年多的遭遇一一講述給大嫂聽。
快到吃飯時,大門外傳來一個婦女大嚷聲:“淑娟。淑娟。淑娟吶——”這個母雞被人猛踢一腳般的叫聲,聽到耳朵里,彭淑娟如芒在背,朝大嫂苦笑一下,站起來朝外走去。
等到彭淑娟走到廳堂,叫嚷的人也剛搖晃到天井,她勉強擠出三分笑,極不情願叫了一聲:“三嫂——”
——此人正是楊梅玉。
楊梅玉長得矮墩墩的,像一個南瓜,走路時,叫人左看右看,怎麼看也是一隻鴨子在走。
看見彭淑娟,楊梅玉頭一回笑的臉上要溢出蜜了,很是親熱:“淑娟,你回娘家來了,怎麼不先到我家。我和你三哥天天在想着你,念叨你唄。”
蒼蠅落進湯里,看的噁心。
別說是彭淑娟聽了楊梅玉的話,胃都翻過來,連廚房裏的祝茹蓮一聽,一線之差要跑出來親手撕楊梅玉那張無恥的嘴。要不是彭淑娟這一回送她一隻大公雞,她楊梅玉會這麼親熱,呸——
到了彭淑娟身邊,楊梅玉三分假情七分假意伸出手輕輕拉扯了幾下:“走,走,走,去你三哥家吃飯。”
忍不住心頭怒火,祝茹蓮從廚房趕出來,不給楊梅玉面子:“早不來叫淑娟去你家吃飯,這時候要上飯桌了,你來假什麼惺惺?”
嗅到火藥味,彭淑娟擔心大嫂、三嫂吵起來,忙打圓:“不用了,三嫂。我等大哥有要緊事,還急得趕回去呢。”
“哦,這樣吶——”“淑娟,萬一沒回去,晚上一定到你三哥家吃飯哦。”楊梅玉順水推舟,慌忙扭頭即走。要是彭淑娟真要到她家吃飯,她不後悔的腸子長青苔才怪。
楊梅玉剛走出大門,彭文武回家啦,他是村裡小學教師。
猶如乾涸田裏的禾苗突遇到一陣大雷雨,一瞅見大哥,彭淑娟心裏踏實了,竹筒倒豆子把憋在肚子裏的急事對大哥吐出,巴不得大哥連午飯不吃立馬跑去幫她買羊崽。她這是沒辦法,窮日子逼的呀。嘴上勸兒子窮日子不是一夜間能富裕,可是彭淑娟盼星星盼月亮,恨不得一夜暴富,然而蒼天對她太殘忍了。
見大哥皺眉不做聲,彭淑娟心裏焦急,唉嘆一聲:“大哥,蒼天不睜眼吶,這,這,這躲過了一災,一災又砸到頭上。”“大哥,我這是無路可走了,只能厚得臉皮回娘家找你了——”
妹妹辛酸淚滴像一把尖刀,插在彭文武心口:“阿妹,我是你大哥,你有難,不找我,找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