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前幾天晚上,凌晨時的車聲驚醒她。走到落地窗前,她看着一個絕艷身影,下車來到大門前,不知跟忠國說了什麼,對話幾句后就上車,揮手瀟洒離去。
那應該是來替換他的人。
但是想也知道,他不肯接受替換,拒絕別人加諸的安排。
他像是一頭獅子,有極強的佔有欲,暴躁又危險。而她現在做的事情,跟逗弄雄獅無異,必須步步小心謹慎,稍有不慎就會被吞噬,只是她有太多事需要證實,縱然知道危險,卻也非得進行下去。
不過,這幾天來,楊忠國倒是沒有再來煩她,儘是在小愚面前扮演紳色,溫文有禮得彷佛換了一個人,她全然陌生,當年相處的時間太短,她還沒有看盡他的面目,就連他的真實身分、他的家人都一無所知。
只是他沒對她說,對小愚卻是說得不少,也不在乎她坐在一旁聽。
「我有三個弟弟,一個妹妹。」他一邊揉着麵糰,一邊對站在椅子上,非要一起揉麵糰的小女孩說道,用拇指抹去小鼻子上的麵粉。
「我有一個爸爸,一個小媽,弟弟們跟妹妹都結婚了,妹妹有個女兒,每個月全家都在家門口烤肉,附近的小朋友也會來參加,很熱鬧喔!」他熟練的把麵糰揉好,放進陶盆里,蓋上乾淨抹布靜置發酵。
「我有一個舅公、兩個舅舅、兩個阿姨。」小愚不甘示弱,雙手沾滿麵粉,揉到一半已經玩起捏泥土的遊戲,把親戚們都捏出來,在流理台上排排站。
在一旁用陶瓷刀切着新鮮甜椒,不言不語的書慶,看見女兒明顯的動揺,大眼裏閃燦着羨慕,大概是是她傷心,所以故意壓低聲音。
「我很喜歡烤肉,可是我們家很少烤肉,連中秋節都只吃月餅。」女兒說得很小聲,幾乎是湊到楊忠國的耳邊。「我啊,最喜歡吃烤火腿、烤玉米跟烤蝦子。」
「下次我家烤肉,你可以來參加。」他拋出誘惑,大方激請。「你喜歡吃的火腿、玉米跟蝦子會準備得特別多,讓你吃得過癮。」
「真的嗎?」小女孩眼睛睜得好大。
「真的。」他一邊說著,一邊幫小女孩洗手,把殘餘的麵粉洗凈,動作熟練得很,早已習慣跟小孩互動。
小愚眨了眨眼睛,很快的看了一眼旁邊的書慶,說話聲音更低了些。
「我要問媽咪。」
他大方得很。
「你媽咪也可以來參加。」
書慶握着陶瓷菜刀的手,怒氣翻騰上涌。
也?
所以小愚是主客,邀請她只是附加?
她抬起頭來,明眸閃爍怒氣,而他卻看也不看她一眼,仍舊好溫柔的對女兒說話,像是世界上只有女兒一人最重要,其他人都不存在,而身處同個廚房的她,更是早就被他遺忘。
他今天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女兒倒是良心未泯,很在意她的一切,沒有被男性魅力迷得連媽媽是誰都忘了。
「但是媽咪怕燙。」小愚很認真,苦惱的皺着小小眉頭。
「我可以幫她吹涼。」他淡淡的說,語氣那麼理所當然。「我還可以幫她剝蝦子的殼,這樣她就不會燙着,也可以跟你一起吃烤肉。」
切甜椒的陶瓷刀頓住,一時分辯不出,他的用意是為了哄女兒參加烤肉聚餐,還是真的替她着想,體貼的不想讓她燙着,也能享受烤肉的美味。
她還在猜疑,小愚卻已經全面淪陷,伸出雙手擁抱楊忠國強壯的頸項,大方的在他臉頰上,印了一個響吻。
「你真是好人!」她大聲宣佈,像只小無尾熊攀住尤加利樹似的掛着,興奮的對媽媽噻道:「媽咪,我們一起去參加他家的烤肉,好不好?」
「不好。」她想也不想的回答,卻看見女兒愣住,彷佛被她狠狠的打了一巴掌,罪惡感瞬間湧上心頭,只能快快彌補。「我是說,不用等到去參加他家的烤肉,我們明天就可以烤。」
小愚轉憂為喜,簡直不敢置信。「真的嗎?」
「真的,我們把鄰居們找來,明天傍晚就來烤肉。」她不去看他的表情,蹲下來只看着女兒說話,伸出雙手。「來,我們來討論,今天要去買些什麼,還要寫邀請卡,才趕得上明天傍晚的烤肉會。」
小愚毫不考慮的跳下來,撲向她張開的雙手,扭扭捏捏的撒嬌。「媽咪,哪……」
「怎麼了?」她擁抱着柔軟,還散發著淡淡甜味的女兒,從看見女兒的第一眼,就知道為了這小生命,她願意付出全部。
「雪萊也可以來參加嗎?」她竭力為狗狗好友爭取。
書慶無法拒絕女兒,何況這只是個微不足道的請求。「當然可以。」
「耶!」小愚大聲歡呼,也給媽媽一個響吻。「媽媽你最好了!」雖然所有人都對她很好,尤其是舅公跟大舅舅,但是她還是最喜歡媽媽。
廚房角落傳來慵懶的男聲。
「小愚,我們來把你捏的舅公、舅舅跟阿姨們,塗上油後放進烤箱烤,這樣烤好后就可以固定,能擺在你窗戶旁。」忠國提出建議,對取悅小孩的手段,比她不知道高明多少。
「好!」小愚應了一聲,被這有趣的建議迷住,跑出媽媽的懷抱,再度爬上小樓梯,站迴流理台旁,崇拜萬分的看着忠國拿出刷子,沾了些橄欖油塗抹在麵糰捏的小玩偶上。「我也想刷。」
「來,」他遞出刷子,握着小小的手,極具耐心的教導。「記得要刷得薄薄的,不要用力。」
「為什麼不能刷得厚厚的?」小朋友十萬個為什麼攻勢發動。
他應對自如,不費吹灰之力。
「因為刷得厚厚的話,麵糰得到太多油,就沒辦法定型。」
「喔……」語音拉得長長的,刷油的動作具然更小心翼翼,就怕舅公跟舅舅阿姨們,哪一個會毀在手下,一家人不能湊在一起就太難過了。
眼看親愛的女兒倒戈叛逃,書慶僵硬的蹲在原處,聽着他們歡聲談笑,心裏像是被挖了一個洞,寂寞得幾乎無法忍受,她咬住粉潤的唇瓣,眼裏浮現熱燙水霧,丟下沒切完的甜椒,踉蹌朝外走去。
聽見腳步聲的小愚,回頭看着媽媽的背影,困惑不已的問道:
「媽咪怎麼了?」她很喜歡身旁的男人,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他很熟悉,而且他比舅舅們有趣多了。
「沒事。」他勾起薄唇,眼中笑意濃濃,若無其事的繼續教着小女孩刷橄欖油。「她一直都是這樣。」呵,多可愛的小女人啊!
暮色深濃,天空出現一顆顆星星。
吃過晚餐后,書慶回書房工作,看着手邊的碎瓷,逐一把碎瓷設計成首飾。只是向來泉涌的靈感,今晚竟枯竭,她在灰色卡紙上畫了一個又一個圖樣,卻總是不滿意。
最後,她只能把每塊瓷片都設計成盒蓋,用925的純銀鑲嵌襯托,下部的盒子也用純銀。這樣的設計典雅又實用,能裝一些女人隨身小物,例如護唇膏或是好的印泥,單價也比首飾低。
手邊一盒的瓷片都設計完了,她無意識的轉着鉛筆,心裏還是覺得煩躁,過了一會兒乾脆站起來,離開書房往外走,卻撞見忠國從女兒的房間出來,黑眸看了她一眼,卻視而不見的從她身邊走過,連招呼都懶得打。
「你在小愚的房間做什麼?」她問道,聲音比預期尖銳許多。
「念故事書給她聽。」他淡漠的說,連頭也不回,裸足觸地無聲持續往樓下走,穿過大廳走到大門旁小小的房間前,巨掌握住黃銅門把。
「你念了什麼故事?」她執意追問,一路追了過來。
他撇來冷淡的一眼,聲音比北風更冷。
「很重要嗎?」
她努力不被那森冷的語氣刺傷。「當然重要,我必須知道,你念的故事會不會嚇得她睡不着,或者影響她的價值觀。」
「我念的是彼得兔的故事。」他淡淡的說著,轉過身來,居高臨下的睨視着絕美的臉蛋,嘴角勾起冷笑。「那本故事書是黃嘉銘選的吧?」
「是又怎麼樣?」她不甘示弱,故意也冷淡回擊。
「他的用心還真是歹毒。」商人的心思果然夠縝密。「你沒有發現嗎?彼得兔的爸爸,被做成兔肉派吃掉了。」為了削弱孩子對親生父親的期盼,小愚房間裏的每本童話書都是經過千挑萬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