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她抬起頭努力扯出笑容,說:「安在只是想吃喝玩樂呀,墨湘的八仙餃、醉塵樓的東坡繡球、崖東的招遠蒸丸、香品閣的金銀滿堂……這些女兒還都沒吃過呢!」
「好好好,咱們在在以後都能吃到。」孫氏有些心疼地把雲安在摟在懷裏。
雲安在趴在孫氏的膝上,慢吞吞地說:「母親,你可得給我找個好夫家。家裏廚子要頂好頂好的。」
「不知羞!」孫氏笑着揉了揉雲安在垂下來的柔發。
雲安在遲疑了一會兒,說:「母親,姐姐還比我年長一歲呢。您是不是該給她找人家啦。」
「越說越不知羞了,連你姐姐的婚事都想摻和了。」
雲安在輕輕地笑:「我這可是為了母親好,姐姐畢竟是大伯的女兒。母親提早上心也是好的呀。」
「放心吧,母親心裏有數。」
她早就給雲安酒留意了,相中的也有幾家。可是到了雲安在這裏,她的確是犯了難。
顧嬤嬤急匆匆趕進來,看一眼孫氏懷裏的雲安在,有些遲疑地稟告:「夫人,東西都準備好了。」
孫氏怔了一下,臉色有一瞬間的僵。
「母親?」雲安在覺得有異,仰起頭望着孫氏。
「在在先回去吧。母親去上一炷香。」孫氏說。
雲安在皺着眉想了一會兒,憶起孫氏每年的今日都要祭拜一個牌位,那個牌位小小的,上面一個字也沒有寫。
「母親,那個空的牌位到底是誰?」雲安在望着孫氏的臉色試探着問。
孫氏和顧嬤嬤的臉上同時染上幾抹愁容。
顧嬤嬤在一旁說:「夫人,二姑娘年紀也不小了,告訴她也無妨……」
「顧嬤嬤,你先去準備吧。」
等顧嬤嬤去了祠堂,孫氏卻沉默下來。
「母親,我是不是不該問……」雲安在有些無措。
孫氏緩緩搖頭,說:「她叫安知,雲安知。」
「雲安知?家中的堂姐妹嗎?我怎麼不記得有這麼個人?」雲安在詫異地問。
孫氏別開眼,可是雲安在還是在她的眼中看了一抹濕潤。
孫氏緩了一會兒,才輕聲說:「她是你妹妹,雙生的妹妹。」
雲安在驚了一下。
「母親懷着你們的時候出了點意外,早了一個月生產。你是健健康康的,可是她胎中就染了病,自打出生身子就弱。當時請的幾位大夫都說她活不過滿月。」孫氏有些說不下去了,一想到那個女兒心裏就像針扎一樣地疼。
「那、那妹妹真的沒熬過滿月嗎……」雲安在還陷入震驚中,竟是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孫氏。這麼多年,家中從未有人提過那個雲安知。她也是一點都不知道。
孫氏苦笑,說:「不知道啊。母親沒用,沒有看好她,把她弄丟了……在她生命最後的日子裏沒能陪着她。連她的忌日究竟是哪一天都不確定……」
孫氏再也忍不住,眼淚順着眼角流下來。
雲安在有些慌亂地去給孫氏擦眼淚,無措地說:「母親別哭、別哭了……可是怎麼會……怎麼會丟了呢?」
孫氏也覺察到這樣在女兒面前落淚有些失儀,她擦了淚,努力笑了一下,說:「我剛懷着你們的時候,你祖父和大伯剛剛出事。於是便和你父親一起去了鎮西料理他們的後事,一直耽擱到你們出生……」
似想到了在鎮西堂親家發生的那些不愉快,孫氏皺了皺,有些不想再提。
而雲安在整個都僵在那裏,孫氏的話她只聽見一個「鎮西」。
「母親,聽說雙生的孩子長得一模一樣,是真的嗎?」雲安在木訥地把話問出來,她聽見自己的心一下一下焦急地跳動。
「是啊,」孫氏伸出手輕輕撫摸雲安在的臉頰,「你們的輪廓、眉眼一模一樣,連腳心的胎記都一樣。」
孫氏吸了吸鼻子,有些難過地哭訴:「在在,母親知道她早就不在了,可是心裏還是難受。是母親不好,在懷着你們的時候被人欺負沒能硬起來保護你們。更是沒能護住她,讓那些心思歹毒的堂親打她的主意!」
像是這麼多年的委屈得了宣洩,孫氏越哭越凶,她將雲安在攬在懷裏,低低哭訴:「安在是後來給你改的名字。母親每次喊你在在的時候,就好像你妹妹也還在一樣。可是她不在了,永遠都不在了啊……」
「母親……」
雲安在顫抖地抱着孫氏,任由淚水四橫。她多想大聲告訴母親:我在啊,我一直都在啊。我就是你弄丟的那個女兒啊……
然而她不能說。
她回來了,可是她的姐姐永遠沉睡在冰冷的水底。
命運給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竟用這樣的一種方式將她送回家人的身邊。
孫氏發現雲安在哭得比自己還難過,她擦了擦眼淚,努力剋制自己的情緒,說:「不哭了,我們都不哭了。說不定我們的知知早就轉世托生了好人家,正和她的母親在一起,開開心心健健康康的呢。」
「是的,知知現在過得很好,她每一天都開開心心健健康康的……」雲安在閉上眼睛,讓眼眶裏的淚滾落下來。
「走吧,咱們去給知知上柱香。願她……一切都好。」孫氏顧不得自己眼眶裏的濕潤,去擦雲安在的眼淚。
「好。」雲安在重重點頭。
望着祠堂里那個小小的牌位,雲安在再一次濕了眼眶。
那些幼時生病而孤單的日子一幕幕晃過眼前,原來她也是有父母親人的孩子,原來她還能回到家人的身邊。在她成為雲安在的這五年,每一天都享受着雲家人的疼愛。她無數次地幻想倘若自己真的是雲家的女兒該多好。那麼她心裏的那份欺騙的愧疚就會淡去。
原來,她竟真的是雲家的女兒。
孫氏沒有想到雲安在知道了她妹妹的事情會這麼難過,她忍了心裏的難受,說:「在在,回去好好休息。不要再傷心你妹妹的事情了,你的婚事也交給父母來辦。忘掉不開心的事情好嗎?」
雲安在就要溢出來的淚水,點頭答應。
從祠堂出來,她沒有回雲破院,而是直接去了鯉池——五年前原本的雲安在落水的地方。
這些年,她只要一想起原本那個雲安在的魂魄永遠都沉睡在這冰冷的水底就會心疼。她原本不懂為什麼,現在才明白或許這就是血肉親情。
雲安在捂住自己的嘴慢慢蹲下來,她不敢讓自己的哭聲溢出來。
姐姐,是你將我送回來的對嗎?
也許從她改名雲安在的那天起,她就不再是一個人。
她是雲安在,也是雲安知。
雲安在用手背奮力去擦臉上的淚,從此她會為了自己也為了姐姐好好生活下去,好好照顧家人。
蕭且終於睜開眼睛。
下面的哭聲不停鑽進他的耳朵里,擾得他睡不着。他垂眼,看一眼蹲在池邊哭泣的雲安在。然後收回目光,對上胸膛上的一對碧綠的眼睛。
那隻通體雪白的小貓正趴在蕭且的胸口,歪着頭看着蕭且。
蕭且皺了皺眉,用手背拍了一下小白貓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