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這娃娃,終於肯喚本仙姑「娘親」了,我差點貓淚縱橫。

其時月朗風清,我三兩步躍上房頂。兩個會陰山的小妖怪正合力抬一桶熱水往房裏送呢。

衡清的聲音十分之溫存細緻:「師妹沐浴完莫忘了將這件羅衣穿上,正好與師兄配成一對兒,雙修時定大增意趣。」妖怪羞答答「哼」了一聲,接着門一扣,衡清春風滿面地走了出來。

本仙姑蹭了過去,衡清「呿」了一聲,十分作態,「閃開,莫阻了本君沐浴雙修。」

我想像此刻自己雙眼閃亮若有淚光,十分哀傷地望他。

衡清道:「閃開,閃開!」手裏卻抓了我,鑽入假山後面。

我掙扎不休,很快衡清就放了我,蹲了下來詭異地望我,此處陰森恐怖,衡清若要將我掐死就地埋了,不過動動手指頭的事。本仙姑大感緊張,弓着背不停後退,卻見他自懷裏摸出一個油包揭開,本仙姑嗅嗅,竟是香煎鵝肝的味道。

「這是今天在集市買的哦,咪咪,來,給本君舔舔手,這個給你吃。」我無語,直至那邊傳來一聲巨大的響動。

衡清神情雀躍了一下,沖我咧嘴笑了下,眨眼間不見了。我立即跑了回去。

房裏點着明亮的燭火,衡清的身影投在窗紙上,瑣碎的聲音傳來,十分曖昧。

「你你你……不要過來……」

「師妹莫要慌,師兄過去給你瞧一瞧,緊是不緊?」

這廝,懷裏還揣着要喂我的鵝肝呢,一眨眼就衝著妖怪霸王硬上弓來了?本仙姑的心情恍如那山路十八彎,最後彎到陰溝里。

衡清這廝,當真大有本事,原本本仙姑還十分杞人憂天地擔心妖怪將他拆骨入腹吃了,如今才知道,強中自有強中手,這風流本事與個人的法力修為全無干係。

我頓覺十分無趣,正要轉身回去睡大覺,袍影一閃,卻是帝君走了過來,伸手推開了門。所謂非禮勿視,本仙姑按捺住滿腔的好奇心只望了那麽一小眼,這一眼,讓我的貓下巴差點就掉下來。

我想像中香艷刺激的場面沒有,有的是倒在地下五花大綁的妖怪。

衡清正盤膝坐在床上,得意揚揚,「我鳳凰族,除了火雲金絲銀縷衣,這天羅衣亦是一絕,如何,給天羅衣縛住的滋味,不錯吧?」

那戾魔掙扎,面紅耳赤,面上有抹憤怒。

若干年後,魔界有位喜歡寫傳記的妖給面前這位戾魔立了傳,提起這一段掌故,寫得十分欷歔。他道:「但凡天上的仙,皆是不可信的,越是英俊的男仙,越會騙人。想戾魔尊混沌未開之際,天真浪漫,純潔如白蓮花,未曾想那卑鄙男仙,先是騙她雙修,再騙她洗澡穿上天羅衣,手段之陰損缺德,聞所未聞。」

憋屈的情緒之下,戾魔此妖十分憤世嫉俗,堅決拒絕回答任何問題。

衡清蹺着二郎腿,出口的話更是半點身為仙的氣質也沒有,「招不招?不招勒死你!」說完真的勒了那麽一下,妖怪白眼一翻就暈過去了,倒把衡清唬了一跳,從床上跳了下來。

帝君皺着眉頭,沒說話。衡清攤攤手只說他不中用。

話音一落,後面陰惻惻的聲音道:「這麽件破衣,也想困住本尊?」

話音落,朔風起,燈火倏地滅了,四面八方只傳來戾魔半男不女的聲音,狂笑,「若非如此,本尊還無法完全蘇醒……哈哈哈!」

氣氛陡然間就緊張了起來,我聽帝君終於冷冷喊出那個名字:「戾魔」。

與此同時,一道藍色光罩便朝那濃成墨汁的一團漩渦劈去,可是只阻了一阻,那戾魔哈哈大笑,瞬間遠去了,「這筆賬,回頭再算!」

帝君隨即便追了出去,片刻後空手回來。屋裏頭早重新點上了燈,四處狼籍,本仙姑與衡清正並排蹲在地上,對攤在地上的那具屍體與破羅衣發怔。

戾魔脫體而去,現下地上只存一具軀殼,這具用了四年的殼,現在沒一處好皮,有點稀巴爛的意思,眼瞅着不能再用了。

帝君道:「可惜了,戾魔復蘇未久,元神定然比較薄弱,如今讓他走了,往後再要擒住他便是難上加難了。」

衡清摸摸鼻子,表情十分之莫測高深,「所謂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你我收不了戾魔,這是一早便知道的。」

兩人說完一齊轉頭望了我一眼,這一眼意味之深長,讓本仙姑頓感自己好似那上了點將台的壯士,旌旗一飄,虎軀一震,壓力排山倒海而來,情不自禁,本仙姑怯怯地「喵嗚」了一聲。

十日後,皇都,左丞相府。

帝君提着我,自雲頭降落,穿過左丞相府的琉璃飛瓦,裏面是靈堂,一群人正號啕大哭。

左丞相是皇朝唯一一名女丞相,芳齡雙十有四,昨兒剛死,屍骨十分新鮮。

女丞相的八名面首,此時正哭得稀里嘩啦,十分傷心。

帝君手一松,我的三魂六魄精神氣兒就往那殼子裏一附,先是意識,接着是手腳,落地十分踏實。

本仙姑闔着眼睛,支起耳朵,幾人號得最多的便是這幾聲:「丞相大人,你便這麽去了,教X兒往後怎麽辦才好!」、「丞相待X兒一直恩寵有加,X兒恨不能隨丞相大人而去……」嚎得本仙姑十分尷尬,帝君與衡清那廝,還站在雲頭看着呢。

果然片刻後聽得上方衡清的聲音道:「這幾個凡人,身為男人卻與那小寡婦哭墳似的,端的丟我等男人的臉。」

帝君不語。

衡清道:「命簿上這幾個凡人原本是要隨這名女丞相一塊下葬的,不如提前讓他們自我了斷,安生投胎去,落個耳根清凈。」

帝君仍不語。

我正要鬆口氣,驀地感覺身邊氣息一窒,面首們突然魔怔了般止了哭,一個道:「大人死了,我們也必定沒什麽好下場,我們還是隨大人去吧。」

「正是。」其他幾人,表示十分同意。

本仙姑當貓當了有段日子,甫生為人,正準備好生悠哉一番,實在不樂意一睜眼就得忙着給八位面首辦喪事,因此十分着急地睜開眼,一口吐出梗在喉里涼涼的物事,十分着急地叫道:「且慢!」

半晌後。

「不好了,丞相大人詐屍了!」一屋子的人,雞飛狗跳,化作鳥獸散。

本仙姑看看瞬間空落一片的靈堂,有些失落,揭開身上蓋的白布片兒,走了出去。

燒紙帛的老伯年紀大,反應慢,是最慢一個衝出去,情急之下跌了一跤,此時正倒在地上,仰頭瞪着本仙姑的恐懼眼神,如本仙姑便是那索命無常。

本仙姑大度地沖他一笑,形貌舉止自認前所未有的溫柔和藹,「老伯莫要慌,我是人。」

老伯顫聲道:「老奴知道大人死得冤……可是可是冤有頭債有主,大人還是尋那害你的人吧……老奴……」白眼一翻,暈了。

莫怪這位老伯認為他們主子怨氣重,這位女丞相,的確死得冤。

女丞相身為皇朝第一個女探花,少年得志,官運亨通,觀其本人,眉眼秀美,經常一襲青衣男裝,十分儒雅瀟洒。

女探花第一次上金鑾殿,便給老皇帝相中,殿前為臣,殿後卻是受孌養的金絲雀。

老皇帝死後,小皇帝為了拉攏這位自前朝積蓄不少勢力的大臣,一口氣賞了女丞相八個面首,與她的關係也是曖昧不清,纏纏綿綿。

前些日子,一直十分怯懦的小皇帝不知為何,突然性情大變,變得兇殘異常,一口氣殺戮了朝中諸多大臣,女丞相不幸列在其中,罪名是「不男不女」,一杯毒酒便將卿性命了結。

當朝女丞相不男不女,路人皆知,有幾個女丞相的相好代為申駁了幾句,都是沒好下場,統統給皇帝拉一塊兒砍了,自此朝野上下鶴唳風聲,情勢十分緊張。

百姓私下傳了一段歌謠:天道崩塌,虐政將至。

也是在十日前,我們收到半月老祖的密信,他老人家夜觀天相,紫微星隕落,朝中恐有變故。我們趕到皇都,但見整片皇城皆籠罩在一片黑氣之中,如此巨大的妖氣,再以我們幾日的觀察結果,很明顯,京城之變,正是戾魔作祟。

湊巧我需要一個肉身,而這個肉身最好能接近皇帝,於是便附到女丞相殼子上來了。

本仙姑廢了半日唇舌,方始讓這干凡人相信他們的女丞相真的復活了。府中早分了二路,一路慌裏慌張尋道士除怪,另一路則慌裏慌張報宮裏去了,女丞相詐屍又活回來啦!

傍晚,收到宮裏傳訊,女丞相死而復生,令我皇感覺十分新鮮趣味,特赦了「不男不女」的罪名,將養些時候,不日傳詔進宮見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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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酒.神仙醋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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