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泰山被譽為五嶽之尊,位於現今山東泰安市。自古以來,無數帝王在泰山朝拜、祭天。秦朝名相李斯在《諫逐客令》中有云:“泰山不讓寸土,故能成其大;海河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也正是因為這句話,打動了秦皇嬴政,使得無數有識之士為其效力,助其完成統一大業,成就九五至尊,成為中國第一個皇帝。
再過五天,就是泰山的太上元老玉虛子的百歲壽辰。玉虛子前輩德高望重,平易近人。年輕的時候更是樂善好施,助人為樂,急公好義,朋友遍及天下。自然而然地,他的百歲壽辰也是武林中的一件大事了。並且壽辰當日,也是泰山派掌門人的千金出閣之日,可謂雙喜臨門。因此這幾日,泰山腳下尤其熱鬧。
安福客棧便位於泰山腳下,是登山泰山前的最後一座補給之處。
大喜之日即將來臨,眼下客棧內自然熱鬧非凡。一個個來自五湖四海的江湖豪傑,客爆棚滿,在此推杯換盞,高談闊論。面對着如此紅火的場景,客棧老闆王老漢自是財源滾滾,喜上眉梢,也絲毫不用擔心“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顧慮。因為今時不同往日,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發生碰撞與衝突,除非那個人嫌命長。
雖說如此,王老漢仍然時不時地打量着坐在門口的那個青年壯士。
或許上了年紀的緣故,記憶力大不如前,王老漢總覺得這個青年似曾相識,卻總是想不起來這人到底是誰。
他一個獨佔一張桌子,一把通體黝黑、不見半點光澤的後背刀正放在桌子上。厚背刀不知什麼材質,甚為罕見。即使隔着老遠,也讓王老漢隱隱覺得不太舒服,細細一想,可能那把刀上,曾經飲了無數的鮮血,因此才能讓人覺得那刀身應該是毫無溫度的冰寒。
青年風塵僕僕的面龐剛毅,稜角分明,談不上英俊,但是看着很有滄桑的味道,似乎經歷了不少磨難。那雙毫無感情的眼睛,正專註地看着杯中的茶水,似乎周圍的熱鬧喧嘩完全不能讓他側目。似乎感應到了王老漢的偷窺,那雙眼睛電射而來,剛一接觸,王老漢不由自主就趕緊低下了頭——那雙眼睛太可怕了!
他的眼睛似乎略帶鮮紅,宛如厲鬼,雖說王老漢並未見過厲鬼。那無情冰冷又乾涸的眼神,看上去極不舒服,不知道這雙眼睛,有多久沒有被喜怒哀樂的淚水溫潤過了。如果沒有猜錯,或許殺人對青年來說,絕對不會有任何心理上的負擔。
正思索着,王老漢感應到了那人起身而立,並向自己走來。
這並不奇怪,泰山腳下,稚子黃須皆有一定的修為,有高有低罷了。王老漢也是自幼習武,身體硬朗感官敏銳不在話下。
也不知怎地,王老漢居然不敢與其對視,只能撥拉着算盤用以掩飾心中的莫名恐懼。直至“啪”地一聲,那人將銀兩放到了賬桌上,不帶任何感情地說道:“看來老爹早已忘了張殘了!”
張殘?
王老漢像是醍醐灌頂般幡然醒悟,抬頭望去時,自稱張殘的人已然遠去,身後背負的厚背刀格外醒目。
五嶽劍派,本該同氣連枝,共進同退。
然而三年前,泰山派的張殘和華山派的令然意外相逢於洛陽,一見如故,義結金蘭。適逢魔門的採花大盜風過雲在洛陽作案,兩個人年少輕狂,便商量着為民除害。而當真正面對風過雲的時候,兩個人才知道自己是多麼的不知道天高地厚。想那風過雲被譽為“魔門雙傑”,無數名家飲恨劍下,這兩個人如何會是對手!
兩人圍攻風過雲不出兩招,令然被擒。張殘心生怯意,竟然置令然於不顧,自行逃命。而那令然雖沒有當場被殺,卻被風過雲廢去武功。令然身心皆受打擊,回到華山後便跳崖自殺了。死者為大,張殘的所作所為自然引起軒然大波—如果相逢陌路,見死不救的話或許不至於這麼令人義憤填膺。但是張殘明明和令然義結金蘭,並且約定了同生共死,臨到頭卻反而背信棄義,貪生怕死,實為不齒!
泰山派面上無光,華山派群情涌動,最終,張殘自食惡果,也被廢去武功,並被逐出山門,永生不得踏上泰山半步。
自那以後,王老漢再沒見過張殘。
走出安福客棧的張殘,走的是一條小路,遠避人群。天空中洋洋洒洒飄着雪花,打在臉上雖說有一絲寒冷,卻讓人格外清醒。雖說是小路,但是仍有不少人也行進於此。張殘沒有和人打交道的意思,還好,路上相逢的人也是這個意思。
踏在熟悉的土地上,要說沒有任何感慨,那絕對是騙人的。自己曾在此生活了十八年,周圍的樹木花草,都曾有過張殘的足跡。而如今高挺的松木更加鬱鬱蔥蔥,自己留下的所有印跡,早已隨着自己的離開,煙消雲散了。所謂近鄉情怯,雖說物是人非,人去樓空,但是仍然有些許落寞,無可抗拒地襲上了張殘的心頭,揮之不去。
不過張殘並更加覺得新鮮,因為這種“人”才能擁有的情感,已經很久未有了。
走在厚厚的雪地上,咯吱咯吱作響。所謂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充盈耳邊的腳步聲,不免更讓人覺得孤獨。就這麼足足走了兩個時辰,張殘心中一動,然後便有一雙溫暖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這雙目光很有魔性,本來幾乎被凍僵的張殘,就這麼一瞬間便覺得身上的寒意被一掃而空,渾身舒適。循而望去,看見了穿着一身道袍的小師弟。
小師弟徐凱生着一副可愛的娃娃臉,嘴角掛着一抹淡淡的微笑。看見張殘的時候,眼睛裏閃過一絲熱情,不過轉瞬又變得清凈悠然,無欲無求。以至於那絲熱情,甚至讓人疑似錯覺。
不同於張殘乾涸的眼睛,這是看上去極為舒服的一雙眼睛。
當張殘看見徐凱的時候,步伐沒有半點停頓或改變,整個身體也沒有一絲僵持,整個心神也沒有一絲波瀾,似乎眼前仍如剛才一樣空無一人。直至走到徐凱面前,張殘才詫異地說:“難不成小師弟故意在此等我?”
徐凱點了點頭,微笑道:“剛才我在打坐,忽然覺得心中浮躁難平,便忍不住想四處走走。也不知怎地,鬼使神差般來到此處。而五師兄剛看到我的第一眼,恰好亦正是我站立於此的最後一步。”
張殘心中暗自驚駭:小師弟的“道心”越來越精純了,不過轉而便被喜悅所代替,因為自己是打心眼裏為他高興。因此忍不住笑着搖了搖頭,然後似乎想起了什麼,又提醒道:“待會上山,切不可叫我五師兄。”徐凱微微一笑,似乎了會於心,伴隨着張殘的腳步,邊走邊道:“師尊着我見到張將軍后,請張將軍先移步傲來峰。”
無論“五師兄”或者“張將軍”,徐凱說的都是格外的自然。細細一想,稱呼不過是人的代號罷了。不相於形,不滯於物,正是修道之人的洒脫。
小師弟徐凱的性格本來就清凈無為,修道對他來講更是甘之如飴。才三年不見,他的膚色瑩潔如玉,比起印象中的黝黑粗糙,可謂是天翻地覆的變化。並且整個人飄逸出塵,空谷靈動,宛如仙人。以張殘現在的修為和眼力,已經看不出徐凱究竟處於什麼境界了。
傲來峰便是張殘自小生活的地方,徐凱口中的師尊也是張殘的授業恩師太來子,同樣也是廢去張殘武功的人。
張殘問道:“知道太來子前輩因何召我回山嗎?”
徐凱點了點頭:“一來玉虛子長老百歲壽辰,二來小師妹出閣。”張殘忍不住氣道:“這純粹是廢話!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不至於讓我重新登山。”
說著說著,已經步入泰山派山門門口,接引道童張殘未見過,想來該是泰山派新鮮注入的血液。畢竟自己的離去,就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雖有漣漪,卻終將散去。其實真的正視自己的話,就不難發現,或許自己遠沒有想像的那麼重要。無論自己或去或留,一如終被輕風吹去的白雲一樣,都不能對這個世界有任何的影響。當張殘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心頭絕對不舒服,可是這就是事實,無可奈何的事實。
徐凱這個時候才回答說:“具體事宜,師尊會向張將軍詳細道出的。張將軍小心了,眼下卻是有迎面而來的麻煩需要解決。”
張殘這時也感應到了一雙冰冷且帶有殺意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張殘轉而望去,由於內力不足,遠遠地只知道是一個曼妙的女子。張殘不由疑惑地問道:“這是誰?好像我殺了她親夫一樣!”
徐凱點頭:“伯仁雖非張將軍所殺,卻是因張將軍而死。她是令然青梅竹馬、還未過門的妻子,名叫代蘭。劍法相當不錯,確有殺死張將軍的實力。近年來,代蘭一直在四處打探張將軍的下落,若不是張將軍近年一直呆在軍營的消息泰山上下守口如瓶,怕早已被她摸去尋晦氣了。”
張殘不置可否,嘿了一聲:“未過門!嘿!未過門罷了,那也不至於這麼看我!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殺了她爹娘一樣!”
徐凱又道:“她和令然一樣,都是孤兒。”
張殘轉過頭辯解來:“這事可跟老子毫無任何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