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飛花摘葉

?幾日後，洛令年、許湫漣、牟影洲陸續回到了香雪裏，曾經轟動江湖的香雪山莊與古鐧派聯姻之事被悄然取消。沒有人忍心責怪那個身體孱弱、漂亮得像女孩兒似的洛小北，他所要的不只是個姐姐，還是一個永遠陪伴身邊的妻子。

蘇卓雲一連數日流連在長生街的酒坊里，嚷嚷着要和林伊人比武，林伊人終於忍無可忍，讓酒坊夥計撤去了蘇卓雲案上的杯盞。

“幹嘛不讓我喝！”蘇卓雲瞪着酒坊夥計，雙眸中滿含暴戾之色。

林伊人擺了擺衣袖，讓酒坊夥計端着杯盞退下，“子衍這兩日就要來香雪裏與我匯合，音音也會隨他一起過來。”

“音音？”蘇卓雲兩眼發直，愣了一下。

林伊人雙眸輕掃窗外熙熙攘攘的街市，“音音雖頑皮些，卻絲毫不遜色於洛姑娘，從不拿捏郡主的架子，待你又一往情深，何以你心中就裝不下她呢？”

“因為清塵先進來了，”蘇卓雲重重拍了拍心口，啞聲道，“五年前她就在這兒了！”

林伊人輕嘆，神色黯然。

“我要離開這兒。”蘇卓雲扶案起身，步履踉蹌。

林伊人正要伸手扶住蘇卓雲，一個身着深色勁裝、瘦削挺拔的年輕人上前兩步，架起了蘇卓雲，正是祁境。

“這麼快就回來了？”林伊人唇角微勾，對祁境道，“香雪裏沒什麼事，不必趕那麼急。”

祁境笑道，“從覃貴妃那兒得知世間並無羚犀草后，我便猜着可能中計了，所以立刻找到了牟大俠。還好牟大俠對我尚有些印象，便聽進了我的勸誡，沒有闖入宮裏。”

林伊人微微頷首，面露嘉許之色，“虧得你趕去提醒牟前輩，否則洛小北這麼一鬧，還不知會惹出多大的禍事呢。”

“若不是因着安排五皇子和郡主的行程耽擱了時日，前兩天我便與牟大俠一起回來了。”祁境扶着蘇卓雲，跟在林伊人身後走出酒坊，“辛州、江諾他們也想來外面走走，被我攔下了，回頭他二人若向公子叨叨我的不是，公子可要千萬不可當真。”

“見你能出來逍遙自在，他們自是滿腹怨言。”林伊人眸中泛起笑意。

“哪兒啊，”祁境道，“覃貴妃說，太子一直盯着公子在香雪裏的情形，保不齊也會出來，我讓他們盯着點，如若有什麼動靜，也好早做準備。”

“太子？”林伊人蹙了蹙眉，忽而停下腳步，視線停留在街市一角，“你先送蘇公子回香雪山莊，回頭到息緣客棧等我。”

“是。”祁境恭敬允諾，攙着蘇卓雲離去。

街市一角，一個單薄的身影正蹲在一筐早桃前，與賣桃的老婦人討價還價。

“奶奶，您再便宜兩文，我便都買了去，好不好？”谷小扇聲音悅耳如鈴。

“真沒見過這麼會講價的小姑娘，”竹筐前，白髮蒼蒼的老婦人笑容滿面，“反正也是自家田頭結的果子，就便宜你兩文吧。”

“謝謝奶奶！”谷小扇雀躍着給了老婦人二十文錢，將竹筐里的早桃一個個小心放入了隨身攜帶的布袋裏。

抱着布袋的谷小扇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前行了幾十米，突然盯着街對面隆興成衣鋪金燦燦的招牌停下了腳步。

林伊人見狀，心知她多半又想進店逛逛，便一個閃身，隱入了一旁的字畫鋪中。

沒多久，谷小扇便被一雙白嫩光滑的手狠狠推出了鋪子。

“是十五兩！不是五兩！買不起就出去！”成衣鋪里傳來了尖銳刺耳的呵斥聲。

“不賣就不賣，還推什麼人呢……”谷小扇小聲嘟囔着。

兩個衣裙鮮亮的少女從鋪子裏裊裊而出，譏諷地瞥了谷小扇一眼，擦身而過時有意將她撞到一邊，口中奚落道，“穿了這鋪子裏的衣裙，丫頭也變不了小姐。”

“你才是丫頭！”谷小扇不甘地看着二人遠去，捂住被撞的左肩，疼得齜了齜牙。

轉過幾個巷口，路上的行人明顯少了。林伊人不疾不徐跟在谷小扇身後，一路聽她哼着不知名的小調，摘花，戲蝶，湊熱鬧，上躥下跳，煽風點火，應接不暇。

夕陽泛着點點金光，灑落在香雪裏的田園農舍間，炊煙裊裊，芳草萋萋，男耕女織，低吟淺唱，宛若一幅悠然繾綣的美麗畫卷。

谷小扇走到一條田間溝渠邊，放下布袋，從裏面拿出了兩個早桃，蹲下身，手腳麻利地洗凈，露出一臉滿足的笑容，“小桃啊小桃，我可要把你吃掉了。”

林伊人靜靜站在谷小扇身後，見她狼吞虎咽吃完了兩個早桃，方才雲淡風輕道，“辰延令眼下在何人手中？”

谷小扇神色一僵，凌空掠起，朝身後疾疾揮出一掌。林伊人一個轉身，化解谷小扇來襲，指尖帶風，掃向谷小扇衣袖。

谷小扇只覺一股勁銳冰冷之氣如利刃般拂過脈門，急急收回手掌，自腰間抖出絕韌鈴繩。銀光驟起，一連串清泠之聲迴響在空曠的原野上，宛如催人性命的魔音。

一時間，飛花如蝶，落葉如雨，衣袂翻飛，奔逸絕塵。青絲飄舞間，林伊人信手拈起一片落葉，指尖輕彈，射向谷小扇面門。

谷小扇見林伊人輕描淡寫便使出一招飛花摘葉，知道自己絕不是他對手，拼盡全力飛身掠起，方才避開了林伊人的攻勢。

林伊人唇角微勾，驟然收手，“還不錯，兵刃未曾脫手。”

“你總跟着我做什麼？”谷小扇惱怒萬分，“說了那辰延令與我毫無關係！”

“有件事我始終沒想明白，”林伊人好整以暇地撣了撣衣袖，“你幫洛小北得到了洛清塵，洛小北能幫你得到什麼？”

谷小扇恨恨瞪着林伊人，不發一語。

“或者說，”林伊人看着谷小扇，一字一頓道，“讓你做這件事的人，他能夠得到什麼？也許，他會知道辰延令……”

林伊人話音未落，谷小扇再次飛身而起，以攻為守，步步緊逼，絕韌鈴繩叮噹之聲更為猛烈。

此番出手，谷小扇似隱含殺意，絕韌鈴繩穿梭迂迴的呼嘯聲中，滿是蕭瑟肅殺之氣，漫天飛舞的銀芒之下，皆有刀光劍影，林伊人不由暗暗吃驚。

谷小扇出手犀利，反應機敏，一身靈巧的輕功在曠野中佔了極大優勢，林伊人並不想傷到她，只好耐心與她周旋。

二十餘招過後，谷小扇似乎有些急躁，手腕輕抖，絕韌鈴繩擦過林伊人身側，直衝擺放在田頭的布袋而去。

林伊人不明所以，微微一愣，手下不由略略放緩。

絕韌鈴繩輕轉，叩住布袋，谷小扇一個飛身，在半空中扯開布袋，輕嘯一聲，全力擊掌而出，十餘個早桃如流星般，疾射向林伊人。

林伊人抿了抿唇，忽覺有些無奈，如若換做普通暗器，他一一擊落也就是了，但如今這些早桃個個圓潤飽滿，接不得，擊不得，弄不好便是一身的汁水和桃毛，只好設法一一旋身避開。

谷小扇眼見詭計得逞，輕笑一聲，幾個掠起飛馳而去。待林伊人避過襲擊，谷小扇身影已淹沒在重重農舍間。

林伊人看着谷小扇遠去的背影，微微勾了勾唇角，若論輕功，這世間的確沒多少人能追得上谷小扇，但他知道，自己絕不是其中之一。

日薄西山，夜幕低垂，林伊人正欲舉步離開，眼角忽而掃見青黃草叢中一抹紫色，那是一個女孩兒家用的荷包，形制簡單，針腳粗糙。林伊人彎腰撿起荷包，荷包里有七兩碎銀子和一個精緻考究的絨布袋，在絨布袋裏，放着一個晶瑩圓潤的淡粉色貝殼。

林伊人眸中泛起笑意，“谷小扇，改日見。”

林子衍是第一次來到香雪裏，看着車簾外鄉野農舍山林相依的田園風光，和道路兩旁竊語嬉鬧的俏麗女子，一路喜上眉梢，覺得格外新鮮有趣。

林音音寬袖紅裙，煙眉輕蹙，一臉鬱悶地坐在馬車內，“五哥哥，聽說蘇卓雲又跑了。”

“那有什麼要緊，”林子衍回眸粲然一笑，“重要的是洛清塵不會再嫁給他了，況且有你伊哥哥在，蘇卓雲早晚總會知道你的好。”

“是哦，”林音音瞬間明眸生花，語笑嫣然，“只要我讓伊哥哥答應和蘇哥哥比試一番，蘇哥哥便會知道我的好了。”

“豬腦子！”林子衍斜眉揚起，敲了一下林音音的腦袋，“王兄一向不喜歡與人比試，你現下就想着出賣他了？”

林音音捂着腦袋氣惱道，“我不和你說了，伊哥哥從來不打我！”

“不打你，不打你，”林子衍揉了揉林音音的腦袋，輕笑一聲，“你伊哥哥已經在酒樓里等着我們，可不許一見了面便告我的狀。”

林音音皺了皺鼻子，“堂堂五皇子，還怕我向伊哥哥告狀？說出去都沒人相信。”

林子衍伸了伸懶腰，無奈地嘟囔，“若不是王兄凡事護着你，我哪兒至於總在你手上吃虧。”

林音音得意道，“你若想法子幫我把蘇卓雲搶到手，我就不告你的狀。”

“行。”林子衍撓了撓腦袋，“蘇卓雲除了比武，還喜歡什麼？”

林音音嘟着粉頰，一臉不滿，“還喜歡洛清塵。”

“豬腦子！”林子衍無奈，作勢又要敲林音音的腦袋，“除了洛清塵呢？”

林音音抱着腦袋大叫，“沒了。”

“沒了？”林子衍道，“名利權位，但凡讓他尋出來一樣，本皇子給他就是。”

林音音將頭伏在膝上，悶悶道，“蘇卓雲是伊哥哥的至交，你所說的伊哥哥也能給他，但他這許多年來只想與伊哥哥比武，其他全然不放在心上，否則怎會見了我就躲？”

“也是，你即便長得不如洛清塵漂亮，但好歹是個郡主，這個蘇卓雲還真是麻煩……”林子衍嗟嘆一聲，“那我還是讓王兄與他比武吧。”

“五哥哥！”馬車內傳來一陣廝打聲，“誰說我沒有洛清塵漂亮了！！！”

馬車后，兩匹揚鬃飛蹄的黑色駿馬上，兩個氣宇軒昂的青年男子面上露出了一絲淺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