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冤家路窄
?佛光寺附近的一間簡陋農舍里,谷小扇小心褪下裙裾,白皙纖瘦的左肩上,一道紅色鞭痕分外清晰。谷小扇從包袱中取出一個小瓷瓶,揭開蓋子,一股清淡的草藥味,立刻在屋子裏瀰漫開來。
哐啷!
簡陋的木門突然被推開,林伊人施施然走了進來。
“你……你幹嘛跟蹤我!”谷小扇面上閃過一絲狼狽,慌忙整理着衣裙,卻因無意中觸碰到傷口,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怎麼,”林伊人四下打量着農舍,“這次不叫姐夫了?”
農舍很小,除了一張硬板床、一個飯桌和一個破舊的長凳,屋子裏並無其他物品。
“出去!”谷小扇指着門,雙頰緋紅,“否則我就引發洛小北身上的蠱毒!”
“蠱毒?這苗疆的玩意只怕你未必會用。”林伊人氣定神閑道,“我來只想弄清楚一件事情,你和洛小北是什麼時候認識的?”
“你不走,我走,本姑娘可沒工夫陪你在這兒胡言亂語。”谷小扇翻了個白眼,舉步便要離開。
林伊人冷哼一聲,衣袖輕拂,木門砰地一聲被關上了。
谷小扇轉身怒道,“我一個不入流的江湖小人物,怎會認得香雪山莊的少莊主?”
“是嗎?”林伊人面露嘲諷之色,“卓雲和洛姑娘的定親禮之前,你以茶蘑草為餌,盜取了觀禮的請柬牌,定親禮當日,洛令年夫婦和牟前輩因為洛小北突然發病,不得不離開香雪裏,去尋找羚犀草,如此一來,在你入庄時,香雪山莊便只有洛姑娘一人坐鎮,正是大鬧一場的最佳時機,這一切未免太過巧合了?”
“你是來幫蘇卓雲打抱不平的?”谷小扇撇了撇嘴,“蘇卓雲既然負我,自然不能輕饒,你一個外人,跟着瞎摻和什麼?”
“我倒沒想摻合什麼,只是……”林伊人注視着谷小扇,彷彿要看入她的心底,“卓雲要尋茶蘑草,是為了給洛小北治病,洛令年夫婦和牟前輩要覓羚犀草,亦是為了給洛小北治病,洛小北這病情,來得着實有些古怪。”
“沈堂主,”谷小扇乾笑兩聲,“今後您不如改去鋪子裏說書吧?瞧您這天資,保准能賺得盆滿缽滿,指不定把酒樓唱曲的姑娘都比下去了。”
林伊人龍血鳳髓,傲世出塵,一向被周圍人如眾星拱月般供着,所謂東籬草堂堂主沈東籬,不過是他遊走江湖時用於隱藏行跡的身份,即便如此,江湖人往往因他舉手投足間盡顯貴氣,皆禮敬有加,謙讓三分,未想眼下一個鄉野小丫頭,居然拿他與身份低微的伶人相比,面色頓時有些難看。
“我只是不解,為何洛小北要與你串通一氣,阻撓蘇卓雲和洛清塵二人定親?”林伊人冷道。
“倒打一耙!”谷小扇拉過長凳,一屁股坐了下來,“今日明明是謝雨簾將我逼入了洛小北的屋子裏,若非如此,我怎能挾制住他,讓洛清塵答應退婚?”
“看似的確如此……”林伊人突然迅疾如電,出手叩向谷小扇脈門。
谷小扇未料到林伊人驟然出手,一時間猝不及防,大驚失色,被林伊人逼得險些跌坐地面。
“只是,”林伊人掌風如刃,口中不停,“橫波苑內機括密佈,怎會那麼輕易就讓你闖了進去?洛小北一直昏迷,又怎會那麼巧就蘇醒了?”
“因為上天也在助我懲罰蘇卓雲!”谷小扇的聲音中流露出一絲慌亂。
“滿口謊言,你腹中的孩子呢?”林伊人衣袂翻飛,一招快似一招。
谷小扇被林伊人攪得手忙腳亂,倉促避過一個個急若流星的攻襲,怒道,“早就滿地跑了,關你什麼事!”
說罷,一個凌空翻身,抖開絕韌鈴繩,筆直射向林伊人胸口。
“哦?”林伊人未料到,谷小扇在如此倉皇境地,居然還能想出法子回擊,立刻揮起衣袖,指尖輕彈。
啪!一聲輕響。
谷小扇頓覺一股極為精純渾厚之力,沿着絕韌鈴繩直射而入,整條手臂瞬間酸麻難耐,全然失力。
啪嗒!絕韌鈴繩墜落地面。谷小扇捧着右腕,面露痛苦之色。
林伊人翩然收手,興味盎然道,“谷姑娘十二三歲就生孩子了?”
“我……”谷小扇頓覺失言,面上一紅。
“你和卓雲此前並不相識,真正不希望他和洛姑娘在一起的人是洛小北吧。”林伊人見谷小扇默然不語,瞭然一笑,“我早該想到,真正能讓香雪山莊人仰馬翻的,只有洛小北一人,而所謂的茶蘑草和羚犀草,壓根就是你二人編造出來的東西。”
谷小扇咬了咬嘴唇,“小北與他姐姐兩情相悅,是蘇卓雲無端介入,奪走了小北心愛之人,既然如此,他自然不必對蘇卓雲留什麼情面。”
“這麼說,洛小北與你原本便定下了一個連環計。如若你在飛花閣未能成功離間卓雲與洛姑娘,便會潛入橫波苑,挾制洛小北,逼迫洛姑娘答應退婚。”林伊人微微揚眉,似笑非笑,“彼時,謝雨簾突然對你出手,你乘機借力飛入了橫波苑,之後一切便順理成章,水到渠成,倒算得上是一出好戲。”
“說什麼逼迫?”谷小扇道,“洛清塵本就喜歡小北,今日.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險救她脫離苦海,她若知道,不知要怎麼感謝我呢。”
“卓雲乃是天下間罕有的少年英雄,令多少女子芳心暗許,洛姑娘錯失良緣,是她的損失。”林伊人蹙眉道,“只是我不明白,為何洛小北要盜取自家的辰延令?”
“這一切都是你妄自揣測,”谷小扇踢了踢腳下破碎的桌椅,走到床榻邊坐了下來,“總之,辰延令被盜和我毫無干係!”
“也是,”林伊人指尖輕拈,“辰延令被盜之時,你正在大鬧飛花閣,但凡稍有見地之人,便懂得避諱瓜田李下之嫌,一個小賊,怎會在那個時候跑到穆海閣去自投羅網?”
谷小扇明眸輕轉,扭頭看向林伊人,“你相信我是被冤枉的?”
“那倒也不盡然。”林伊人眸光輕閃,戲謔道,“雖然在下以為,以谷姑娘的才智,的確不可能盜得辰延令,但在谷姑娘的同伴中,未必就沒有多謀善斷之人。”
谷小扇白了林伊人一眼,“我看你還是趕快離開這兒,否則一會兒他們趕來,準保把你大卸八塊!”
“他們?”林伊人眉眼舒展,拂袖走出農舍,“看來谷姑娘的同伴還不止一人。”
啪!
林伊人身後,傳來水杯砸在木門上的碎裂聲。
月色如水,傾瀉在一株株亭亭玉立的紫玉蘭上,給青石階投下一片暗香浮動的斑駁疏影。
香雪山莊後院亭台間的石凳表面,早已鋪上了又厚又軟的貂絨毯,小巧精緻的石案上,擺放着一個形制優雅的酒壺,和幾碟精緻小菜。
林伊人坐在蘇卓雲對面,淺淺抿了一口清酒,神色淡然,俊美如玉,在月色下愈發雅逸絕倫,不染一絲煙塵。
“小北一向任性率真,他的心思瞞不了人,”蘇卓雲面色紅潤,神思恍惚,顯然已經喝了不少,“清塵自小寵着小北,什麼都由着他來。”
林伊人指尖輕輕摩挲着杯沿,“那洛姑娘的心意……”
“清塵原本就是領養,和小北並非血親,只是礙於長輩之間的約定,待我比尋常人親厚些。”蘇卓雲苦笑,星眸中滑過一絲黯然,“但若說到心意,今日.你也看到她對小北的緊張程度,那豈是一句姐弟之情便可囊括的?”
暮色沉沉,清風習習,飄忽不定的雲層很快掩了漫天星光,也掩了一顆黯如暮色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