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一十三章 東隅桑榆
捉拿靳柏歸案的人馬駛出城外后,吏部侍郎武同旬又接到了一份塹州郡守畢知齋和都統王峒離貪贓枉法的罪證。
畢知齋在吳壬參獲罪后受元穆懷舉薦上位,王峒離曾是元穆懷的門生,而武同旬的頂頭上司吏部尚書蒙普黔又一向與元穆懷走得近,武同旬即使再木訥,也知道此事一旦接手,那便是塊燙手的山芋。
武同旬並非大才之人,只因年少時曾做過林豈檀的伴讀,故而才得了如今的職位。他很清楚,自己如今所擁有的一切皆是拜林豈檀所賜,換言之,林豈檀之所以讓他坐上吏部侍郎的位置,本就有掣肘蒙普黔的意思,因此在如今大是大非的當口,他要是與其他人一樣都去揣摩元穆懷的心思,恐怕腦袋上的烏紗帽也保不了多久了。
心念及此,武同旬立刻想到了左相夏且雉。
夏且雉掌管着監察朝堂百官的御史院,畢知齋、王峒離一案若是由御史大夫譚堇和向曄帝稟呈,不僅合乎情理,還是個樹功立業的美事。更重要的是,倘若畢知齋、王峒離罪證屬實,有夏且雉在背後撐腰,二人倒台時日勢必不遠,屆時,常常陪同元穆懷聽琴煮茶的蒙普黔,恐怕也沒有如今那麼得意了。
次日,夏且雉的案頭上便多了一摞賬本,與賬本同時呈上的,還有武同旬的一封書信。
“此物乃神秘人送呈,旬心餘力絀,不敢私自裁奪,故請左相大人示下,旬必以左相大人馬首是瞻。”夏且雉放下信箋,看向站在一旁的譚堇和,“此事你怎麼看?”
“武大人無力查證物證源頭,又唯恐直面右相鋒芒,因此才將此事推給了大人,不過他直言心餘力絀,願以大人馬首是瞻,言辭也算誠懇。”譚堇和道。
“皇上正對右相勢力過盛不滿,這份證物一下子就能扳倒他兩個爪牙,實在來得有些蹊蹺。”
“右相是覺得,武大人所說的神秘人……洞悉皇上的心思?”
“算了,”夏且雉嘆了口氣,“咱們也不必揣度這些個事,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既然這現成的物證都送上門了,你就順藤摸瓜,派人把塹州郡的事去查個清清楚楚。”
“是。”譚堇和正要退下,又轉身,“武大人那兒,下官是不是要去傳個口信?”
“也好,去告訴他,本相明白他的處境,此事他能夠不畏強權實屬難得,回頭要是有什麼進展,你也暗中與他通個氣。”
“是。”譚堇和躬身離去。
御史院並未輕易採信畢知齋和王峒離貪贓枉法的罪證,而是按照慣例分頭派巡按去了暨坩、苕昌、岐口、離町、塹州等郡考察吏治,沒有人知道,在風起雲湧的朝堂之外,還孕育着一場更大的風暴。
與紛擾喧囂的朝堂不同,元府近日倒格外安靜,除了府門外少了絡繹不絕的車馬,便是太子府那邊,元穆懷也未曾派人去過。
鳳忻殿內,元汀荑心煩意亂,坐卧不寧,終究耐不住性子,找了個由頭把元穆懷宣進了宮。
“皇後娘娘,”元穆懷聲音沉穩,依舊如往日般不露辭色,“靳柏和寒煙翠的事沒那麼簡單,咱們越是着急上火,就越會被別有居心之人抓到痛處,只要一口咬死所有事情與太子府無關,誰又能把罪名硬加到太子的頭上?”
“父親,這擺明了是栽贓,難不成咱們就忍氣吞聲算了?”元汀荑恨恨道。
“忍氣吞聲?”元穆懷冷笑,“寒煙翠怎會平白無故跑到了靳柏府中?一夥毛賊偷誰家東西不好,竟然敢去都統府邸行竊?還有,此事兜兜轉轉竟被劉明遠給扯了出來,這分明讓自己人打自己人,是要老夫的好看,老夫怎會任人宰割,就這麼算了!”
“那父親還如此鎮定,到現在都不派人去竇烏查明真相?”
“真相?皇上信的才是真相!”元穆懷緩緩撫須,“白天雋、白季青親自去竇烏押解靳柏歸案,若是咱們也派人出去,靳柏卻在途中出了意外,你說,皇上會認為是白天雋、白季青不力,還是認為咱們有心湮滅罪證?”
“這……”元汀荑一時語結。
“謀定而後動,方不至於授人以柄,這回太子就比皇後娘娘要沉得住氣。”元穆懷口中流露出不滿之意。
“沉得住什麼氣,他昨兒個才來發了一通脾氣,直罵靳柏是個蠢材。”元汀荑抱怨道。
“靳柏不過是個借故生事的由頭罷了,好在沉溪嶺的事皇上已金口玉言蓋棺定論,如今有人想要再翻出來,恐怕絕非皇上所願。總之,為父自有定奪,皇後娘娘就不必太過煩心了。”元穆懷道。
“那就辛苦父親了。”元汀荑聽聞此言,面色略略好轉,“不過,今日本宮請父親來,還有另外一件事。”
“皇后要說的,是怡妃有意為翯王再牽紅線的事吧。”元穆懷道。
“父親已經知道了?”元汀荑詫異。
“今日皇上退朝後單獨留下了夏且雉,說是翯王的婚事再三波折總不妥當,為父離開時隱約聽到了一二。”
“父親既然知道此事,便該清楚本宮的焦慮,夏且雉和父親一直不對付,夏奕頃又娶了呂庭和的侄女呂淺,要是怡妃那個叫夏念晴的堂妹再嫁入翯王府,前朝後宮豈不都是林子衍的勢力?”元汀荑急道
“皇後娘娘切莫心急,”元穆懷安慰道,“此事有利有弊,弊處是夏府與翊皇子府的聯繫會更為緊密,而益處是翊皇子府和翯王府只得到了夏府的勢力。”
“父親的意思是……”元汀荑狐疑。
“皇後娘娘認為,白羽闌、烏蘭綺、夏念晴三人之中,覃貴妃最希望誰成為翯王妃?”
“論身份地位,烏蘭綺自然是第一人選。”元汀荑冷哼一聲,“不過,皇上不願翯王府身後有牧塬王庭的勢力,所以她第一個就要排除掉。”
“不錯。”元穆懷露出老謀深算的笑意,“白羽闌和夏念晴二人,看似白府沒落,夏府鼎盛,娶夏念晴勝過娶白羽闌,可夏念晴的爹不過仰仗夏且雉混了個禮部儀制主事的職位,而白羽闌卻是威震四海的護國大將軍白顯的嫡女,單憑這一點,二人便高下立見。如今,皇後娘娘可明白,皇上為何對此事格外上心了?”
元汀荑頓時面露喜色,“聽父親這麼一說,壞事倒變成好事了?”
元穆懷頷首,“夏念晴嫁入翯王府,只是在夏奕頃求娶呂淺之後,令夏府和翊皇子府的關係更加緊密,卻沒有給林子衍再增添其他的勢力,這也算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的幸事了。”
“不過,以夏念晴的身份,恐怕還輪不到她做翯王妃。”元汀荑道。
“未必,”元穆懷意味深長道,“且不說怡妃會吹什麼枕邊風,單說皇上,難道就不怕再來一個烏蘭綺?”
“父親睿智,”元汀荑揚起唇角,恢復了高貴傲然之姿,“那本宮就幫覃貴妃早日定下夏念晴這個兒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