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光風霽月
插管結束后,監測儀顯示,孫雷各項體征都比較正常,陸俊偉卻不敢有絲毫大意,又為他做了有創橈動脈監測,監測其血流動力學,並進行麻醉深度和肌肉鬆弛程度的監測。
至此,麻醉誘導結束,進入了麻醉維持階段,主刀醫生也終於可以開始手術。
此時陸俊偉也終於有時間喘口氣,他看着手術台上人事不省的胖子,忽然覺得自己疲憊異常,比連做兩台麻醉手術還累,不過這還只是開始,接下來還要做好術中監測,隨時準備搶救,等手術結束后,還要為胖子做個坐骨神經阻滯置管,以便連接鎮痛泵,為他進行兩天的術后鎮痛治療……當然,現在想鎮痛還有點早。
陸俊偉又看向李錚,對方也正看着他。二人對視一眼,各自轉開了頭去。
手術持續了兩個小時,過程無驚無險。手術結束時,陸俊偉在孫雷頭高三十度體位下,為他拔除了氣管導管,隨後送他去麻醉后恢復室進行監護,待他恢復自主呼吸后,給予新斯的明與阿托品進行拮抗,充分拮抗肌松葯的作用。
不過這還沒完,陸俊偉還要為孫雷做鎮痛,其操作棘手程度不亞於之前未能成功的腰麻穿刺。徐建華推來了超聲檢查儀與神經刺激器作為輔助。李錚也不肯放過這個觀摩的機會,湊到一旁圍觀。
其實陸俊偉為孫雷做完麻醉手術,就已經可以撤了,鎮痛完全可以交給李錚這個副麻去做。很多大牌的或者資格老的麻醉師,只管麻醉手術,其它後續工作都交給副手去做,就像是很多大牌的主刀醫生,給病人開刀清除病灶后,就回辦公室休息了,剩下縫合之類的收尾工作全交給一助。陸俊偉已經成功完成麻醉手術,走就是了,完全可以不必理會後續的鎮痛,市一院是不可能讓孫市長的公子受苦的。
但陸俊偉覺得,做事要有始有終,自己開了頭,就也要做到尾,這既是對病人負責,也是對自己負責,所以堅持留下來親自做完。
坐骨神經阻滯的入路有好幾條可選——對正常人而言,但對孫雷這個大胖子來說,可能只有一條路,甚至連一條路都找不到。
陸俊偉先查看了下最常用的入路穿刺點、Labat點,此點在臀部外展側後方,同樣需要畫線來精確定位。不過陸俊偉看了眼孫雷臀部那肥厚的贅肉,第一時間就明智的否掉了這個點。他繼續查看其它幾個入路,最終決定,選取前路坐骨神經作為阻滯入路。這個位置位於孫雷腹股溝外側靠腿根的地方,雖然皮下脂肪也很多,但相對別處來說算是最淺的,容易穿刺並定位到坐骨神經。
李錚從未見過這種入路,眼看陸俊偉在孫雷腹股溝處畫線,非常好奇,想問陸俊偉一句什麼,想了想,又閉上了嘴巴,只是瞪大眼睛觀瞧。
畫線定位、超聲確定、消毒、進針、局麻、置管、連接鎮痛泵……一連串的動作,陸俊偉一氣呵成,做完后,眼看旁邊李錚正眼巴巴的看着,一副想學又不好意思開口的模樣,對他一笑,問道:“李主任對這個前路坐骨神經阻滯感興趣嗎?”
李錚怔了下,不知道他是何用意,是在諷刺自己孤陋寡聞嗎?不過看他的模樣,又似乎沒別的意思,便硬着頭皮道:“以前沒有接觸過,我們市一院的五種坐骨神經阻滯入路里沒有這一種,業界期刊雜誌網絡論壇什麼的也沒見過,陸主任你這是從哪學來的?”
陸俊偉也不瞞他,道:“我在北大醫院工作的同學教給我的,其實也很簡單,說一遍就懂了……”當下將這條入路的原理與定位方法講了,又通過超聲檢查儀給他介紹超聲圖下的各個組織構成。
李錚聽完后,心情既激動又不解,激動的是,自己又學了一條坐骨神經阻滯入路,也就意味着自己的水平又高了一層;不解的是,如此先進的麻醉技術,陸俊偉為什麼沒有敝帚自珍、留作看家本領,而是大公無私的教授給自己?他教會了別人,以後又怎能顯出他的本事來?像是自己,對於一些技術心得,向來是深埋心底,從不肯教給同事的,教會了他們,自己以後還算什麼大牛?又想,是了,他可能是覺得,自己在市一院,威脅不到他在市二院的地位,所以才肯教給自己……
他想到這,自己卻也覺得未必如此,陸俊偉很可能是真心實意的教給自己,但心裏又不願承認陸俊偉居然如此的高風亮節——他已經有了這麼好的技術,再有這麼好的品行,那不是把自己遠遠的落在了後面?自己拿什麼跟他比?
講解完畢,陸俊偉眼看孫雷已經恢復良好,便吩咐護士把他送回病房,與李錚道別後,和徐建華退出手術室。
手術室外,張德良與市一院幾位院長、麻醉科主任在一起,正陪着孫雷媽媽、奶奶等親人等候手術結果,眼看陸俊偉與徐建華出來,一齊圍攏上去探問。
張德良從陸俊偉口中得知麻醉手術成功,鎮痛也已經做好時,得意不已,陪着笑對孫雷媽媽、也即孫市長的夫人說道:“我就說嘛,有我們二院的首席麻醉師小陸出手,保證麻醉手術出不了問題,您看孩子不是已經平安回到病房了?接下來只要好好療養就沒事啦,您可以徹底放心啦,呵呵。”
市一院院長也趁機表功:“是的,在我們市一院住院您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在我們技術精湛的醫護人員的治療看護下,您兒子保證會在最短時間內痊癒下地,您就放心吧。”
向孫市長夫人獻媚表功並非沒有任何意義,她雖然不是領導,但她是領導的老婆,回到家裏隨便給孫市長吹吹風,孫市長就可能感念人情,給予一定的照顧,這也是張德良與市一院院長的內心想法。
這位市長夫人哪裏理會二人,聽聞兒子已經被送回病房,馬上攙着婆婆趕去病房,畢竟兒子才是心頭第一位的。
張德良二人討個沒趣,都有些尷尬。
一旁陸俊偉冷眼看着二人,暗暗好笑,這尷尬可是二人自找的,賴不到別人頭上。
張德良眼看孫市長夫人走得遠了,打個哈哈,自己給自己找台階下,道:“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市一院幾位領導紛紛附和,這才將一場尷尬消弭於無形。
張德良隨後與市一院幾個領導道別,帶着陸俊偉與徐建華回往市二院。
市一院麻醉科主任眼看李錚走了出來,上前問道:“怎麼樣,這個陸俊偉如何?”
李錚聞言表情有些古怪,像是面對一道有解的難題卻又不知從何處下手似的,半響輕描淡寫的說道:“他倒是有些見識,畢竟首醫大的出身在那擺着呢,不過技術方面跟我比起來,也算不上強,我認為他也就是運氣好才出了名。”
主任點了點頭,道:“那你繼續努力,爭取超過他,成為市裡最知名的麻醉師,給咱們市一院爭光添彩。”說完拍拍他的肩頭,快步離去。
李錚看着電梯,心中暗道:“我是一定會超過他陸俊偉的!”但想到陸俊偉紮實的醫學理論功底,嫻熟的業務技術,更有着無私分享先進醫技的美德,忽覺自己的想法未免有點一廂情願,這麼優秀完美、幾乎無懈可擊的同行兒,自己怎麼可能超得過?
忽忽幾日過去,這天上午,陸俊偉剛從門診樓出來,正巧在門外迎面撞上一身夏季執勤服的左小倩。二人見到對方都很驚訝,同時停下腳步。
陸俊偉略一愣怔,微笑着主動打招呼道:“左警官!”左小倩白他一眼,罵道:“無賴!”陸俊偉笑容凝在臉上,奇道:“我什麼時候又惹着你了?無賴從何說起啊?”左小倩冷着臉道:“哼,上次你去我單位罵我,說有個病人等了十四個小時,好像全是因為我才等了那麼久,你那全是誣賴,我頂多耽誤了他半個鐘頭,你說你是不是無賴?”陸俊偉心說這丫頭記性倒是好,訕笑道:“你這是過來拆線嗎?”
左小倩好不奇怪,問道:“你怎麼知道的?我臉上又沒寫!”陸俊偉道:“估摸日子也差不多了。”左小倩撇撇嘴,舉步要走,忽然想到什麼,又停下來,道:“你從前不是說,到了市二院可以找你嘛,我現在就找你,你給我走走後門,儘快找醫生給我拆線,醫院裏頭我是一分鐘都不想多待,晦氣!”陸俊偉不解的問道:“醫院怎麼晦氣了?”左小倩道:“醫院裏頭總是死人!”
陸俊偉直接無語,對她勾勾手,示意她和自己來。
二人一前一後,來到外科門診室,陸俊偉和正在接診的坐班醫生打了個招呼,便帶左小倩進入裏面的處置室。
“坐下!”
陸俊偉吩咐了這一句,便洗手消毒去了。
左小倩見他一副親自上陣的架勢,臉色微變,道:“不是你給我拆線吧?不應該由外面那個大夫給我拆嗎?”陸俊偉語氣輕鬆地說:“沒見他忙着呢?怎麼了,我給你拆線你還不放心啊?”說著話,戲謔的看了她兩眼。左小倩瞪着他道:“你又不是外科大夫,你是麻醉師,你哪兒會拆線……啊,我明白了,你是要借拆線報復我,靠,我早就知道你沒安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