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黑行健捶打着胸口,希望能不再那般痛苦。
「皇上,您沒事吧?!」兩名護衛立刻入門,一左一右地護住他。
花明子這才發現原來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有人在監視着,她瑟縮了下身子,卻仍持續跪着,即便她的膝蓋已經在發抖。
「你們全退下。」黑行健大掌一揮,仍然頹着身子。好一會後,才又抬頭看向她。「他……他還說過什麼?」
「他說他日日為他心中所愛祈福,祈求對方能夠利益眾生。」她想梅兄應該不介意她說幾句似真似假的話來讓皇上心軟。「當他特別想念那個人時,還會做一些特別料理。我有幸嘗過幾道,若非心細如髮似梅兄,若非極度想念,不可能會費心做出那樣的手藝。」
黑行健想起自己與梅以文的情緣,也正源自於一場素宴上他嘗到了梅以文的手藝「相思豆腐」;他驚為天人,召梅以文出來相見。那一見之後—他腦中便只有梅以文的身影了。
「他做過什麼料理?」黑行健嘎聲問。
「相思豆腐。那豆腐似菊花在湯里綻放啊,滋味清雅不似人間有。」她說。黑行健緊握着白玉鐲,任那沁涼直鑽入心頭—梅以文,若我早知你惦記我如此深,說什麼我都不會讓你離開的。名君盛名又如何?能保住心愛之人嗎?
「還有呢?」黑行健緊盯着她的眼問道。
「還有一道清燉瓜盅,他取名為『情終不悔』。」
黑行健心中大慟,終究忍不住胸口的痛,仰頭放聲嘶吼了起來:「為什麼要這樣待我!你給我回來!回來!」
花明子低頭,原為避看皇上的狼狽姿態,但後來聽見他的嘶吼,不禁也紅了眼眶。即便貴為天子,亦無法守住有情人。人命要離開時,誰都留不住啊。
「你……可知『情終不悔』怎麼做?」黑行健嘎聲問道。
「知道。但最多只能做出梅兄的一半火候。」
「你待會就去做,需要什麼材料,都讓朕的護衛去找來。」
「是。」花明子點頭,心裏卻着急着該在何時開口為應炎隆求情。
黑行健看着她,見她雖是極力鎮定,卻仍是一臉的欲言又止。他想起自己
在來時的路上,密探所告之關於花明子背景諸事,包括她與應炎隆的婚事,還有羅繼才曾熱絡追求她諸事。
這些時日,他為著梅以文的離世痛苦不已,什麼都不想管,才會暫時將應炎隆的事交給羅貴妃處理。他原想着羅貴妃與應炎隆並無恩怨,應當就是讓應炎隆在宮牢裏多待個幾日罷了。
但他沒想到花明子、應炎隆和羅繼才這三人竟能扯上關係。如此一來,那應炎隆在宮牢之間的待遇,想來不會太妙。
「你拿白玉鐲找金福來想求助什麼?想救應炎隆?」黑行健見她用力點頭,又對着他磕了個頭后,他才又問道:「你可知他被嬪妃控訴的罪名是什麼?沒有一個女人會用毀掉自己的清譽來控訴男子的侵犯,何況是嬪妃……」
「他是被陷害的。」花明子急聲說道,跪着的雙膝不由自主地往前爬了幾步。
「可有證據?」
「有!」花明子連忙將她這些日子以來所搜集的證據,一古腦兒全說了出口,急到連聲音都顫抖起來。
黑行健聽完后,眉也不抬一下地說道:
「你們都聽見了,還不快去把事情查清楚。」
「是。」門外傳來回復聲。
「多謝皇上!」花明子又用力磕了三個頭。
「起身去做那道『情終不悔』吧。」黑行健說。
「是。」花明子起身,但跪到發麻的雙膝不由她作主,雙腿一軟,整個人又落回了地上。
她背上冒出一陣冷汗,用手撐着想起身,偏偏身子仍是虛弱,手掌一個不小心沒撐好,一陣晃動之後,再次摔倒在地。
花明子臉色發白,根本不敢去看皇上,只是強迫自己慢慢地起身。
「請皇上恕罪,民女並非故意不敬……」花明子雙腿打顫,聲音顫抖地說道。
「朕與他初次相見,他遠遠地跪在門邊,等着我品嘗菜色完畢。可他身子原就不好,待到我喚他上前晉見時,他想起身,卻起不了,勉強起身卻又跌落在地,一連摔了幾次……」黑行健看着她,可目光卻茫然,語調凄然。
花明子鬆了口氣,很快地看了皇上一眼,這才小心翼翼地開口:
「梅兄有次跟我對坐品茗,梅兄沒坐多久,腳便麻了。他笑着說,他以前喝茶喝到腳麻時,總是勞煩了人背他下榻。」
「是啊,大夫說他氣血不足,久坐久站都不適合……」所以,四下無人時總由他抱着。
花明子見皇上一臉思慕神情,卻不敢多瞧或多問,再度行了個禮后,說道:「民女先出去準備食材了。」
「且慢。」黑行健說。
花明子看向皇上,只見他滿眼複雜情緒地看着她。
她一動也不動地站着,嚇出了一身冷汗。
「拿去。」黑行健將白玉鐲遞到她面前。
花明子搖頭,不敢伸手去接。
「那是他留給你的東西,朕不想他在天上還怨朕。」黑行健說。
花明子蹙了下眉,卻還是接過了白玉鐲,然後恭敬地行了個禮。
「謝皇上。」
花明子將白玉鐲戴回腕上,心情忐忑地走出房間,卻不敢再多問一句她心裏最記掛之事—應炎隆如今可好?
因為她與梅兄的交情,皇上對她已有幾分的另眼相待,而她能說的都已說了,也不好再多言,若是犯得君怒,那麼對應炎隆更加不利。況且,皇上願意派人去調查,那麼應炎隆就有機會可以平反。
花明子加快了腳步往灶房而去,在心裏向老天祈求——
讓皇上能夠儘快調查出真相、讓應炎隆能夠儘快平安回來,就算是要折她的壽,讓她只剩幾天好活,她亦心甘情願啊。
【第十一章】
「應當家,起來。」
應炎隆在昏沉間被人喚醒;他驚醒的第一個動作便是急忙蜷縮着身體,因為早已被刑罰得草木皆兵。
「應當家,是我。」
應炎隆驀地睜開眼,看見禁衛軍的紀副將就站在他面前。
他看紀副將臉色不甚嚴峻,又聽見對方喚他應當家,猜想情況或者不至於太糟,也許是皇上終於願意見他了。
應炎隆想扶着牆壁起身,可十日以來所食不多,加上被刑求的身子無比虛弱,竟是連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紀副將與另一名禁衛軍上前,一左一右地攙起了他。
「您稍忍耐一下。」紀副將用一塊黑布蒙上應炎隆的眼,再將他扶上軟轎。
「請勿擅自取下,以免有性命之危。」
應炎隆點頭,感覺軟轎開始往前走。
軟轎走得飛快,宮牢裏帶着沼氣的風拂過應炎隆的臉龐。
他聽見了機關開合的聲音,卻沒感覺到太多光影變化,只是覺得所呼吸的氣味開始愈來愈潮濕。
應炎隆想他還是在宮牢裏,只是進了不為人知的秘道,而且還走了好一會兒,表示這秘道比想像中還寬敞且長。「請下轎。」紀副將說。
應炎隆被扶下了轎,解開了眼上的黑布。
應炎隆眨着眼還在適應光線,便看見眼前身着墨藍雙色紋長袍的皇帝正端坐在一把寬正大椅里。
「拜見皇上。」應炎隆雙膝旋即落地。
「起身吧。」黑行健看着身形、面龐已經削瘦泰半的應炎隆,漠然地說道:
「賜坐。」
「謝皇上。」應炎隆被紀副將扶上座椅之後,隨着皇上的視線看去——眼前有一片三人寬度的明亮石壁,其上正映着一套桌椅床榻。
應炎隆皺了下眉,因為這屋內明明只有二椅一桌啊。
「我們現在坐在一式二門的乾坤雙房裏。這間是『坤房』。隔壁的『干房』裏面佈滿了迴音石以及明鏡石壁,能夠將聲音及裏頭情況投射到『坤房』,但『干房』內之人卻完全不知道『坤房』的存在,也聽不到我們說話。」黑行健說。
應炎隆點頭,並沒有接話。他不知道皇上帶他到這裏的用意,且皇上沒有先問他問題,他也不敢妄自喊冤,只能等待着……
黑行健看着石壁上那間他曾囚禁過梅以文一個月的「干房」——那時他日日在「坤房」守着,只為了觀看梅以文的一舉一動。因為那時梅以文已發了毒誓,說只要再見他一面,就要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