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夫人！”片刻的獃滯后，趙叔便徑直跪在了院中。剛剛才下過雨，此時院裏的泥土還泛着水汽，趙叔一大把年紀，顫巍巍地跪在那裏，這一幕讓左雲酸楚不已。
更讓左雲酸楚的是趙叔語氣中的悲慟，他一定已經知道了悅意的事，不然，怡紅院那個精明的老管家怎會露出只有暮年老者才有悵然。
“您先起來！”起身扶起了趙叔，左雲又給他倒了一杯熱茶：“慢慢說。”
以往雖然接觸不少，可趙叔總是防備着左雲，如今悅意已去，她便是他全部的倚靠，望着這個悅意便是豁出命也要投奔的女子，老者眼中首次顯出了親近的目光。
“你莫要怪我家小姐。”不想趙叔也說了這樣的話。
“嗯！”左雲點點頭：“我怎麼會怪她，如果不是她，我又如何會站在這裏同你說話。”
“哎！”趙叔長嘆一口氣：“小姐到底沒看錯人。只是她這般執着，怕是老爺也不願看到吧！”
知道趙叔是有話要說，左雲便沒有出言打擾，她之前從胖老頭那裏打探到了一些零星的線索，可仍舊不能拼湊出悅意的身世，如今答案即將揭曉，那個人卻已不在了。
“我們出生在宣州的林家，老爺在家裏排行第三，是家裏最擅長經商的林三爺，小姐是老爺的獨生女，從小就是老爺親自教養帶大的，故而同老爺最是親近。”
“林家雖是經商出生，可家底豐厚，雖不及宣州那些氏族顯赫，但實則也是富甲一方。”
“可自打老太爺去世，大老爺當家，林家便生了變化。大老爺不滿足於林家偏安一隅，當個土財主。先是送了自己女兒給宣州的封疆大吏當了小妾，自己女兒得寵后，竟打起來宣州新發現鐵礦的主意。”
“這個我知道，你們林家最後也如願了，就是因為這個才起了變故的么？”趙叔說到這裏，左雲總算能插上話了，看來她之前的猜測並沒有錯。悅意果然是宣州林家人。
“對。”趙叔有些沉重地點了點頭：“因為大老爺的原因，三爺在家的處境就很尷尬，一方面林家要靠着他賺錢，一方面又想擺脫商人的身份。所以，三爺一直很少在人前露面，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林家竟有個林三爺。”
大概悅意便是這個時候養成了這般浮誇的着裝風格的吧！越是不被重視，越要叫人看見自己，左雲甚至可以想像悅意當時的樣子，一定是高昂着頭，像一隻驕傲的孔雀一般，不把任何刻薄放在眼裏。
“三爺雖然謙和，卻是個極有主見之人，得知大老爺的計劃后，他一萬個不同意。雖然林家現今得勢，比之其他氏族到底要差些底蘊。如今虎口奪食，定然會引來滅頂之災。”
“可大老爺並不這樣想。早前有盛京的貴人來同他接觸過，他認為這是林家興旺的絕好機會，所以他不顧三爺的反對，一意孤行。”
“見大老爺執迷不悟，三爺也是心灰意冷，為了保全小姐和林家的根基，三老爺決定分家。”
“分家倒是個出路。”那麼一尊大神杵在那裏，趙叔不可能沒有看見。只是左雲一直沒有提起，加之這位渾身上下那股生人勿近的氣勢，他也只能當沒有看見。
眼下曹厲突然開口打斷，趙叔有些詫異，便徵詢似地望了一眼左雲。
點點頭，左雲便笑吟吟地望着曹厲，就等他繼續說下去。
“此舉一可抓住機會，二可規避風險，三嘛也是林三爺擺脫束縛的機會。大燕歷史上這種事也不少，老伯如此說定然是出了什麼變故吧？”
曹厲這般頭頭是道讓左雲想起了他們被曹覺追殺那次，當時他也是這樣羅列了一堆理由，但最後兩人仍舊是倉皇而逃，那時她恨不得此生再不見這個討人嫌的人，哪裏想得到有朝一日兩人會坐在一起喝茶聊天。
“哎！”趙叔聞言果然是一聲嘆息：“公子明鑒，三爺一生都在為林家打拚，如何會想到最終會被最親的人出賣。”
“天保28年的除夕，是分家前最後的一次團圓飯。大老爺同意了三爺的提議，就等着除夕一過，三爺便帶着家眷去接手南邊的產業。”
“當時我就跟在三爺身邊，因為家宴的緣故，三爺多喝了幾杯，本是飯後就要行的分家禮也被推到了初一早上。”
“那夜的雪可真是大啊！按理這麼大的雪是不應該上路的，可一回屋，三爺就讓我收拾東西。”
“林三爺是察覺到異樣了么？”曹厲饒有興緻地問道。
“並沒有，只是三爺向來謹慎，遇事總會多想一步。他其實並沒有防備大老爺他們，只是有些不想面對明日的感傷而已。”
“被截了。”曹厲幾乎是肯定地說道。
“對。”趙叔有些唏噓：“三爺至死都沒有想到最終給自己致命一擊的會是自己的枕邊人。”
“悅意的母親？”左雲終於忍不住開口。在悅意為數不多的幾次失態中，有一次就是因為她的母親，那時，她說並不是所有的母親都這般看重自己的孩子。
左雲一直記得她當時的表情，眼中的冷意似乎要凍結一切，還有自己同她初見時，她看歡兒躲在自己身後的樣子，當時被自己所不屑的那個煙花女子內心是怎樣的苦澀啊！
“那個女人。”趙叔滿臉的鄙夷，連提都不想提起一般：“如何配為人母。滿心的清高不過替人作了嫁衣罷了。”
“她是宣州落魄的氏族嫡女，嫁了三爺其實也算是美事一樁了。可她偏是心有不甘，老想着恢復家族的榮光。也不知她同大爺達成了什麼協議，反正從那之後，我們再也沒有見過她。”
“虎毒不食子。看來真的是應了那句話，最毒婦人心啊！”趙叔感慨道：“那日，我們才剛離了城，便被截住，那個女人不知去向，三爺拼了命才護住小姐，當時，三爺只讓小姐好好活下去，哪裏想到她竟剛烈至此，為了替父報仇，卻是連命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