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五章

5.第五章

杜河卻對渾家的擔憂不以為意,笑道:“不說分家后我便不必往公中交錢,這些錢拿去應付門戶稅也綽綽有餘。且另有一件事我沒同你說,你猜怎麼著?年前師父就透了口風,他畢竟年紀大了,打算再做兩年就回老家去,這個帳房的位子就給我,到時候工錢何止翻一二番?況且他想要回老家,打算把現在住的房子轉租給我,租金十分便宜,位置也極好,又愁什麼呢?”

又興緻勃勃道:“改日我帶你跟孩子們去城裏逛逛,也開開眼,城裏的人生活跟咱們這邊實在不同。我同你講,他們一般都不開火的,一日三頓兩頓都在外邊吃,到時候你也不必做活啦,好好補養,偶然需要漿洗也吩咐給漿洗娘子……”

王氏聽得心動不已,腦海中已然浮現出一幅幅日後他們關起門來自己過日子的畫面,只是聽到最後也忍不住笑罵他大手大腳,並故意板著臉道:“我是要做活的,日後文哥娶媳婦,瑕兒出嫁,哪個不要銀子,你愛漿洗娘子只去找去,我是不愛的。”

杜河又與她笑鬧一番,又拉着她塗白玉膏子。

王氏扭捏一回,果然依他所言,用那白玉膏在手上厚厚塗了一層,又用布纏住,不到處亂蹭,足足睡了一覺,次日果然覺得肌膚柔光嫩滑了不少,裂口的疼痛彷彿也減輕了。

次日一早,杜文吃過飯後照舊跟堂兄上學去,王氏回屋做活,卻不見了杜河,也不知他一大早去了哪裏。

一時王氏又被叫出去喂牛養雞,忙的腳不沾地,便只剩杜瑕一個人在屋裏。

自打昨天見她露了一手后,王氏便把手頭現有的二十來根彩繩都拿給她做耍,並言明只拿着打發時間就好,不必勉強。

杜瑕正打算再編一個葫蘆,好歹湊成一對叫父親帶着,卻聽外面吱呀一聲,顯然有人推門進來。

這動靜斷不是自家親人,她忙將起了個頭的葫蘆塞到被底下,再抬頭就見大房的四丫掀帘子進來。

說老實話,除了自己一家四口,杜瑕對這一大家子人都沒有一星半點的好感,更何況見對方賊眉鼠眼,不請自來,又把兩隻眼睛四處亂看,像帶着鉤子似的想揪出些什麼來,不由得越發煩躁。

眼下杜家只剩下三個女孩兒,九歲的三丫為人怯懦寡言,三天說不出一句話;小一歲的四丫天生傲慢,又不知跟着誰學的尖酸刻薄,慣會挑刺攀比,霸王似的人物,杜瑕越發不待見。

現下家中大人前腳剛出門,她後腳就擠進來,一副掃賊贓的模樣,杜瑕索性也不給好臉色,只冷着臉問她來做什麼。

四丫往她乾淨整潔的半舊小襖上掃了幾眼,又垂頭看看自己已經起了毛邊,有了些小窟窿的舊棉襖,想起這還是前頭幾個姐姐穿過了剩下來的,眼中難以克制的閃出幾分嫉妒和怨怒來。

“我怕你悶得慌,過來與你作伴。”

說著,她竟開始在屋內打轉,又抽着鼻翼聞個不停,待看見牆角柜子上一個倒扣着的笸籮后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的踮着腳掀開,哪知裏面蓋的不過是一雙沒做完的男人鞋!

杜瑕看着她瞬間失落的臉不由暗笑,跟小心謹慎的王氏比,你到底還嫩些!

昨晚二房一家人吃肉喝酒,又動了不少肥嫩的包子點心,今早杜瑕還與兄長一同分吃一盞芝麻糊,早就鬧得滿室甜香。王氏做着早飯的當兒就拿了幾截木炭進來攏個小火盆,既暖和又吸味兒,眼下空氣中只剩下淡淡木炭燃燒的熏嗆,又如何還會有旁的?

就是剩下的吃食,也被王氏藏得藏,埋得埋,分散開來遮掩的十分嚴實,即便專業做賊的來了,想找出也得花上好大力氣,更何況四丫!

四丫到底不甘心,又甩了鞋爬上炕,只往杜瑕眼前的針線笸籮看去,又伸手去翻。

杜瑕不再忍耐,端起笸籮避到一旁,正色道:“這是我娘要打絡子賣錢的,摸壞了就不能用了。”

四丫面上一變,立刻咬牙切齒起來,盯着那裏面五顏六色的彩繩很是貪婪的道:“不過幾根繩子罷了,二叔在城裏做活什麼沒有?你且拿幾根與我玩,我教你打絡子、做頭花。”

杜瑕嗤笑出聲,兩隻因為消瘦越發顯得大了的眼珠骨碌一轉,斜眼瞧着她,似笑非笑道:“十個大錢才一紮,算來一文錢一根呢,你我年紀尚小,也打不出好絡子,哪裏用得來這樣好貨?弄壞了算誰的?”

四丫被她堵得無話可說,只氣的牙根發癢,又覺得五丫似乎不如以前好欺負了,最後只得黑着臉走了,險些將門板摔破。

等她走了,杜瑕才重新忙活起來。

有了昨天的開頭,今天再做就熟悉起來,就見她一雙小短手十指翻飛,速度飛快,中間雖停停歇歇,可不過三兩刻鐘就得了一隻葫蘆。

杜瑕揉揉眼睛,舉着葫蘆打量一番,滿意的撂下。

一根絲繩長度有限,編出來的葫蘆不過她的手指長短,約莫四五公分,靈巧歸靈巧,可愛也可愛,到底不夠大方,恐怕只能拿給小孩子玩耍,掛在成年男人身上就不大像樣,真想賣錢的話,總要大些才好。

杜河一直到了晌午才回來,進屋之後照例往炕底熱了手臉才將懷裏的寶貝拿出來向女兒獻寶。

杜瑕一看,不由得十分喜悅:是一塊一尺見方的薄石板!

這石板不算精細,也無任何花紋,可邊角都處理的很是圓滑;又薄又輕巧,就是杜瑕自己也能舉起來。

見她露出笑容,杜河也喜滋滋的,搓着手說:“昨夜我聽你娘說你已經跟着文哥讀書識字,這是好事。等會兒我去削些碳條包好,眼下你先將就一番,下月我帶些紙筆與你練手。”

杜瑕斷沒想到他出去忙活一上午竟是為了這事,一時沒忍住就哭起來,摟着杜河的脖子不撒手。

她再不敢想能遇到這樣疼愛女兒的好父親!

杜河最見不得她落淚,當即手足無措,想給她擦淚又怕自己粗手粗腳刮疼女兒稚嫩肌膚,一個大男人僵在那裏十分滑稽。

好容易等杜瑕自己止住哭聲,杜河又想拿昨天帶回的糖果哄她,哪知王氏藏得超乎想像的嚴實,之前他也沒留神,翻了半天竟沒找到!

杜瑕不由得噴笑出聲,又想起前不久四丫才來翻了自家屋子,這回親爹又鬧這處,兩人動機雖不同,結果卻是一樣的,又越發敬佩王氏的周密……

待到中午吃飯,杜寶杜文只在學堂吃飯,並不回來。四丫氣不過,在飯桌上告狀,說杜瑕不敬姐姐,也小氣得很,連一根彩繩也捨不得拿出來,還說弄壞了叫自己賠云云。

王氏還沒怎麼著,杜河的臉已經黑了,雙目視線鋒利的像刀子,刺得四丫面如土色,本能的往後縮。

自己還在家呢,這起子人就敢如此滿嘴噴糞搬弄是非,可想而知自己平時不在時,又是何種情景了!

杜瑕也不惱,不過是小孩兒的慣用把戲,怕什麼?

她滿面天真,不緊不慢道:“四姐說的這話我竟聽不懂了,奶奶您給評評理,我與四姐年歲還小,針線活也做得不好,哪裏敢用一文錢一根的上等彩繩?她還要自己做頭繩、頭花玩耍,沒得糟踐了……”

大房雖受寵,四丫長得也好些,可到底是個孫女,於氏又如何會將她放在心上?況且杜瑕說的在情在理,於氏一聽一根就要一文錢就已經肉疼,又聽四丫小小年紀就唆使着妹妹浪,故而大怒道:“你這眼皮子淺的敗家玩意兒,銀錢都給你霍霍了,可不是欠打了!”

話音未落,四丫就已經又羞又氣又怕的哭出聲,就連周氏和老大杜江也白了臉,有些下不來台。

周氏身體本就不好,見此情景想解釋又無從下手,急的咳嗽起來。

於氏越發不喜,想起來她這些年耗費的葯錢無數,越發疼的心肝亂顫,便又口水四濺的罵道:“一天到晚只知道挺屍,葯都喝到狗肚子裏,活也做不得,起的竟比我還晚,怎麼當得媳婦?凈生賠錢貨!我可真是做了八輩子的孽!”

一番話說的周氏低頭垂淚,飯也不敢吃了。

杜江聽不下去,擰着眉頭,瓮聲瓮氣的喊了聲娘,又胡亂辯解幾句。

於氏好歹停了,只不斷小聲嘟囔“娶了媳婦忘了娘”,一雙眼珠子終究難平,時不時朝周氏和四丫身上剜去,連帶着一旁木頭人似的三丫也被遷怒。

二房三人也不勸解,只悶葫蘆似的埋頭吃飯,杜河趁着大家不注意狠命給妻女夾菜,又着意挑那些油水大的。

三房多年來與大房針鋒相對,又恨他們佔了大頭,自然樂得見吃刮落。

杜海也就罷了,只以眼神取笑,劉氏便已經按耐不住,在一旁煽風點火,陰陽怪氣的說道:“說來我也是生了三個孩子的,兩個還在吃奶呢,我也抽空做活。眼見着進了四月就是公公的生辰,不知大嫂準備些什麼,也好教教我。”

現下距離杜平的生日還有將近一個半月,普通百姓家也不會送什麼貴重東西,不過做些個簡單的一整套內外衣裳針線,熬上半個月也就得了。可劉氏現在就說起來,無疑是在自誇,說她一直將公公放在心上,這才提前這麼久就開始準備。

周氏平時想做點針線活貼補家用都時常力不從心,又哪裏來的閑工夫做那個?臉上便帶了幾分遲疑和猶豫。

不僅於氏越發怒火上涌,就連杜平本人也沒什麼好臉色,一頓飯最終不歡而散。

因為大部分人都在忙着吵嘴打架,不得專心吃飯,又有杜河這個豁得出去的狠命夾,竟讓二房佔了大便宜,王氏也久違的吃了個飽脹。待眾人回過神來,又紛紛氣個倒仰,暗罵二房一家子果然都是姦猾的。

大房吃了排頭,後面果然安分不少,杜瑕樂得耳根清凈。

杜河回來也沒閑着,藉著王氏在廚房做活的工夫過去花大力氣劈柴,夫妻二人有說有笑,不多半天竟劈了滿滿一面牆的柴火,足夠接下來一個月燒的還有餘。

杜瑕繼續在屋裏研究結子。

她仔細想了想,眼下的彩繩自然不比她用慣的毛線,十分沉重且沒有一點彈性,加上她編的東西都是立體的,如果真的一味求大,想要打出一個適合成年男子佩戴大小的葫蘆來,估計先就要把腰帶墜垮了。

她就翻了些王氏用剩下又捨不得丟的碎布頭兒出來,只用絲繩打外面兩層框架,內里用布團填充,也就得了。

如此一來,一個將近兩倍大的葫蘆因為成了空心,卻只需要原先一倍半的絲繩,又輕巧綿軟,成本一下子就下來了。

杜瑕拎着打量幾眼,心道卻是跟外面賣的荷包有些類似,不過到底是手編的,又逼真,勝在新奇,應該也賣得出去。

她又纏磨着王氏討了些鴉青、鵝黃等顏色的絲線來,整整齊齊紮成一股股的,紮緊了做成穗子掛在葫蘆下面,葫蘆柄兒上留空穿線懸挂……

如此整治一番,不僅方便佩戴,且更加好看,也更上檔次,實在很像一回事。

王氏原本見她把那些好好地絲線鉸了還心疼得很,可現在見她並沒胡鬧,拾掇的葫蘆墜子越發好看,也就歡喜起來,不覺得心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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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氏有巧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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