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咫尺天涯(二)
[阿風?你怎麼來了!]濃眉蹙起,他在這時候來,有很多事便不方便了。
裴映風未回答他,只是一步步走到那女子面前,她昂首接受他的注視,往昔笑意盈盈的眼中如今卻只見防備疏離。
身在咫尺,心,卻是天涯。
像是被人狠狠掐住脖子,他連呼吸都有些急促起來,看她半晌艱難開口道,[我若解釋,你肯聽嗎?]
[阿風!別跟她廢話了!她既然知道了這個秘密,那就留她不得!]
[大哥!不要!]眼看劍仞即落,救她已是不及,他焦急之中竟是以五指握劍,硬生生擋住他的殺勢!
[阿風!]
鮮血染紅劍鋒,以身相擋的人是一臉執意相護的堅決,他不喊疼,裴映雷卻是心中不忍,頹然收勢,仰天長嘆一聲,[罷了!阿風,你既不要她死,大哥允你便是。]
[多謝大哥。]
[只是,留她性命可以,今日之事卻萬萬不能留她記憶。]
他話一出,裴映風不禁愣住,[大哥!]難道他要——
心中猜想之際,裴映雷已從懷中摸出一枚綠色藥丸,遞到他面前,裴映風半晌未伸手去接,面上神色只是怔忡。
[阿風,把這忘塵丸給她服下。]
忘塵丸!傳說中裴家秘制能使人忘卻一切的藥丸?難道這世上真有這樣的藥丸存在?
大漠心中萬分驚訝。
裴映風不接,裴映雷亦是不收,兩人就那樣僵持着。
[死,葯,選一。]裴映雷的固執,她見識過。裴映風想必比她更清楚,他終是接過藥丸,轉過身來面對着她。
不舍,痛苦,遲疑,無可奈何,甚至還有,隱忍的愛。
從他黑眸中讀出的訊息,讓她在心中默默微笑起來,這樣,對她來說,就足夠了。
四目相對,他們靠得如此之近,就能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聞。數月前那個月圓之夜,他們也曾靠得這般近,溫柔的月光,蠱惑人心的吻,甜蜜的相依的激烈跳躍的兩顆心。
他都記得,清清楚楚地記得,她呢?
溫潤的觸感在臉上游移,她只能無力地盍上璀璨星眸,心暖得都快化成水了,該如何面對他首次用心的靠近?
[漠,你願意聽我說么?]
心中縱有千萬個聲吶喊着願意,優美的唇饒是緊閉,勾出一個固執拒絕的弧線。
[好,你不拒絕,我就當你願意嘍。]他淡淡調笑的口氣引來她惱怒的一瞪,他溫溫笑,笑容中有掩不住的苦澀。
[自從爹娘死後,爺爺就變了。他把爹娘的死都歸結到自己身上,一心要研製出比銷蝕散更厲害的毒藥。三年前的一天,他忽然高興地告訴我,他已經研究出了威力更勝銷蝕散十倍的藥方,銷蝕散本身就是陰毒無比,比它更強十倍的毒藥簡直令人難以想像。我偷看到他的藥方,竟是要以人肉為藥引!這根本是天理不容啊。我跟大哥本想勸他罷手,可他早已鬼迷心竅了,根本聽不進去!情急之下我們跟他打了起來,我一時失手,重傷了他……接下來的事,你就都知道了,我們對外慌稱爺爺已過世,其實一直將他囚禁在此。]
[我真的是無心的。你信我嗎?]
大漠慢慢抬起眸,對上裴映風眼中滿溢的乞求。他身後,另一雙眸一直冷冷緊盯着她。
她知道,他乞求的是什麼,不是她的信任,而是一份承諾,她信他便不會揭穿這件事的承諾。這份承諾,可保他,亦可保她。
可惜,這份承諾,她不想給。
[本大人做事從來不喜歡聽信無根據的人言。我相信的只有證據。]
多麼正義凜然的一句話啊,一下子煞白了裴映風的臉,一下子把自己推到了——他的對立面。
[哼,既然如此,阿風!還不快給她喂葯!]
[大哥,我……]該怎麼做呢?!她向來聰明,為何在這緊要關頭竟聽不懂他的暗示!
[你還在婆媽什麼!你忘記爹和大娘是怎麼死的嗎!他們是為了守衛浩煙門而死!你忘記你答應過爺爺什麼嗎!你答應他要重振浩煙門!眼看武林大會在即,天水莊主身亡,擎天堡退出參選,武林三大家只剩我浩煙門,盟主的位置唾手可得!你要在這個時候為了兒女私情置浩煙門不顧,置你的責任不顧,讓自己身敗名裂,讓浩煙門淪為武林中人的笑柄嗎!]
他的話深深刺激了裴映風,拿藥丸的手揚起,對上她冰樣凝眸,卻又僵在半空中。
真的要下手嗎?失了記憶,她可會失了古怪靈動,嬉笑怒罵的性子?她可還是她,那個總是逗他鬧他卻偏生讓他放不下的女子?那麼些個生死與共,溫潤歲月是否就此隨風逝去再不存在?
到底該如何是好……
[小心裴映雲母子。]她忽然道。
嘎?他為她突如其來的話一怔。
[裴映雷並未名正言順地入裴家。你若出事,裴家順位的繼承人便是裴映雲。]
見他猶是一臉懵懂,她索性挑明了說,[有人夜夜潛入我房中,存心引我來花園。那人,便是裴映雲。]她昨夜在屋中點燃的記憶香,今早果然在裴映雲身中聞到。連續想來,一切其實並不難懂,裴映雲母子不知是怎麼的發現了這個秘密,便想借武林大會之際除去裴映風。先是一個故意中毒確保六扇門會派人前來浩煙門,再由另一個三番兩次將六扇門的人引去花園,希望借六扇門人的手揭露這件事。
[雲弟?!怎麼會呢!]裴映風詫異道。
[哼!我早料到他有鬼!]從那天他將大漠帶到禁地去就知他不對勁了!
見裴映風仍是一臉將信將疑,大漠微微一笑,她原本也沒指望他會相信。他這個人啊,不是笨卻太善良,恐怕永遠都明白不了名利權位對人心的腐蝕作用之大。無妨,她的本意便是說給裴映雷聽,他日若她不在身邊,會真心保護他的,也只有他了。
話雖如此,腦中仍是不由自主浮現初初見面藥王谷那次,
她揚着臉問他為何信她,當時那俊逸男子笑得瀟洒,漠姑娘是陣法高人,若不信你,還能信誰呢。
其實,其實她是多麼希望他會說,因為是你說,所以我信。
大漠垂下眼,適時掩去眸中落寞。
面前的男子,卻是跟她一樣陷入了回憶里。
裴映風!你聽好了!後面的走法是,左三右六前六左二右八前七左四右三前十一,然後照此循環!你記住了沒!
以後你去哪裏都要親自跟我交代,聽見沒啊!
漠姑娘你跟蕭侍衛是什麼關係?
就,就上下級的關係!還能有什麼關係?
還有月色下呢喃入心的那句“對不起”……這女子,刁蠻任性又狡猾,對他,卻是一直以真心相待啊。
[阿風!你還愣在那裏幹嗎!快動手啊!]
催促聲入耳,黑眸流轉,他的心中瞬間下了最後的決定。
裴映風看着大漠,拿藥丸的手慢慢抬起。
她將他眼中的堅定看入自己眼裏,片刻后便感覺到藥丸冰涼的觸感到了自己唇邊。
過去的就要又過去了。她終是微笑,心中如此想。
一切就要有個新的開始了。這次,他絕不負她。
他心中這樣想道。
兩人對視着,時間彷彿凝滯了一般。
[誰?!]裴映雷忽然轉頭一聲低斥!
一道黑影衝出,大漠猛的被一股力量拉過去,黑影的輕功甚好,待得眾人反應過來,他和大漠已到了密室口。
看清來人,裴映風和大漠皆面露訝色。
[你是誰?]裴映雷冷冷道。看得出來人武功不弱,輕功更是絕頂。
落日不答他,反手拉了拉大漠,[走吧!]
大漠點頭,轉身的瞬間還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密室中的白色身影,他面對着她,面容卻隱在黑暗中,看不出面上情緒。
咫尺,天涯。
收斂眸中最後一絲留戀,她回頭拉起落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