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咫尺天涯(一)
[大人的意思是……]倒茶的手聞言頓住,[要不要找人查他?]
大漠側躺在椅上,一手端着茶杯一手拖着腮,裙下修長的雙腿休閑地晃啊晃,[不必了。我也只是隨便想想而已。這世上的猜測可多了去了,若是每一件都得調查,那不是要累死人了。]
[墨軒啊,你也跟了我不短時間了,該是知道本大人做事從來不喜歡無根據的猜測。我向來相信的只有——證據。]
她說著,手掌在他面前攤出,
[上次多餘的記憶香,再給我一點。]
屋中瀰漫著淡淡的檀香味道。夜已深,床上的人均勻的呼吸聲顯示已熟睡。
忽然有細微的唏唆聲響起,並且越來越大聲,直到床上人猛的坐起,厲聲道,[誰?]
有人影趁着月光從窗前一閃而出,等到大漠急急披了衣追出門,正見一道黑影隱進走廊右側的邊門。她未及遲疑,跟着追去。
大漠的輕功並不是很好,她追不上黑影卻也沒被甩掉,那黑影始終在離她三丈開外的地方,像是在引她前行一樣。沿着走廊曲折到了盡頭,黑影忽然就消失了。而她正站在——花園的入口處。
昨夜的花園,同樣一座花園。
月色明媚,園中小道清晰可見。一端在她面前,另一端蜿蜒旋伸,也不知伸向何方。
大漠站在原處片刻,正想到昨夜裴映風所說“花園並無其他出口”,身後忽然有聲冷冷道,
[你為何在這裏?]
她不由瞥瞥嘴,心中暗道真是冤家路窄,回過頭的臉上已是笑容可掬,[原來是裴大哥啊。我說是誰的輕功如此出神入化呢!就這樣悄無聲息地站在人家背後,嚇人家一大跳哦!]說著說著小手還配合性地亂拍了幾把胸口。一副真被嚇得不輕的樣子。
對面的高大身影只是面無表情地看着她的表演,等到她面部神經笑得都快抽筋了,才冷冷地重複了一遍剛才的問題,
[你為何在這裏?]
[呵呵,今晚的月色真不錯啊。裴兄,你看——]顧左右而言他向來是她的特長,只不過——脖間忽然一涼——
~奇~[裴兄!你有什麼問題儘管問!小妹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書~[你為何在這裏?]始終平淡的腔調,卻是非得到答案的固執。
[哎喲,其實其實……哎喲,裴兄,你非要我說嗎?]小心退退退,終於隔開一點點點距離,心中正準備舒口氣——
[說!]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裴映雷手中劍鋒又上半分。
媽啊!再出口的女聲已是哆哆嗦嗦帶着哭腔,[小小小妹起起起來如如如廁廁廁,迷迷迷迷……]
[迷路?]他冷冽的眼緊迫着她,眸中不見任何情緒,她忙是點頭如搗蒜。
冰冷的眸凝視她半晌,似是要努力看穿她所言真假,迎着他眼的黑瞳,掩不住的畏懼,卻是一徑的清明。
應是不假。
劍起,回鞘。動作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
[漠大人,得罪了。]他淡淡道。心中隱約有不屑,一劍橫頸便嚇成這樣,大漠果然與傳聞所言無虛。空擔四大女捕之名,卻是泛泛無能之輩。
[好說好說。]她撫着頸,笑容僵硬。
[左轉,直走。]
[啊?哦哦哦,多謝裴大哥,那小妹就先告辭了。]
裴映雷站在原地,靜靜看那纖細身影上了台階,進了走道。
今晚這場相遇,是狹路相逢亦或是守株待兔?
誰是操縱者,誰又是守護者?
一開始的下毒,武林大會,花園,裴家主屋,裴映雷,神秘的夜襲者,所有斷斷續續的細節連到一起,答案似乎已呼之欲出了。
相比而言,記憶香所指出的主謀倒不是那麼重要了,她現在比較關心的是——
薄唇勾起,牽出一絲苦笑,大漠的手慢慢摸上頸,剛才那一劍,還真是心有餘悸啊。
其實,她這個人,真的,沒什麼,好奇心,的。
交代?大人,要交代什麼?
隨你。重要的是要替我牽制住裴家所有人。
是。要多久呢大人?
半個時辰足夠了。
是。屬下明白了。大人……你自己小心。
我知道。你也是,一切小心。
一切小心。
墨軒成功地幫她拖住了裴家人,她的行動也是進行得相當順利。先是在裴映風房間的枕頭下找到鑰匙,然後在花園裏的蘭花叢中發現密室入口。再然後不費吹灰之力就進來了。
大漠點亮手裏的火摺子,光亮驅散屋中黑暗。可以看清楚密室不大,收拾得很整齊。裏邊靠牆的地方擺着一張床一張桌子。
她慢慢走到床前,手裏的火照亮床上人的臉——
是張皺紋密佈,蒼老乾癟的臉。
他睡着,面上笑容安詳和藹。
大漠靜默着,良久,輕嘆口氣。
她未見過他,卻已知他是誰。
他的五官輪廓,原來竟還是有着那個人的影子呢。只是,那個人,又是為何要如此?
她一徑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所以沒有察覺到,火摺子投影在牆上的,身後一個慢慢向她接近的身影,等到發現,已是不及——
架在脖上的劍冰涼透心,入耳的聲也不比劍仞暖上幾分,
[你都知道了?]
[是。]他用的是質問,她答的卻甚為肯定。
[我什麼都知道了。裴老門主根本沒有死,他只是被裴映風所害,昏迷不醒。]
身後人半晌無語。
她其實原本並無十分把握,他的沉默卻正印證了她的猜測。
[他為何要如此?裴老爺子向來器重他,浩煙門主的位子遲早要傳給他,他就連再幾年都等不及嗎!]
[不是!]身後人受不了她出口相激,連一貫的冷漠都失了,急急否定叫道,[阿風不是覬覦浩煙門主的位子!他是逼不得已才那麼做的!]
[那你告訴我,他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是——!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哦?既然你不肯告訴我,那讓他親自告訴我好了!裴映風!你當什麼縮頭烏龜!怎麼!敢做不敢當啊!你是沒有顏面見我,還是沒有顏面見裴老爺子?!]
裴映雷聞言愣了下,跟着她的視線看向密室口。大石的陰影后,清瘦男子慢慢走出,白衣勝雪,潤如玉,雅如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