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朋友

距上次父母來看望自己已經過去了九十天。

今天，他們沒有來。

從早上始，戴明就在小溪前的那塊大石上坐着了。

記憶里，他們都對自己做了些什麼？戴明在大石上回憶了很多時間。父母的音容笑貌在記憶里逐漸模糊着，竟愈憶愈憶不真實了。

戴明認真的算了一下，算了一下父母在自己來到北嶺學校後來看了自己多少次。他憶了很久，才有些不確定的確定了幾個數字——九次、十次、十一次。

應該是十一次。九十天看自己一次。三年十一次。一次大約陪伴自己兩個時辰。

這麼算來，只有二十二個時辰。自己這一生，除卻幼兒營的那六年懵懂時光，自己記憶里能尚記得清楚一些的關於父母的記憶，竟只能從這短短的二十二個時辰中提取。

父母都是西兵營修城部丙隊的一員。他們十六歲從學校畢業后，被分配至了修城部。十八歲的時候被計生部統一安排成了婚。他們此生共生了三個小孩。戴明是他們的第二個小孩。戴明至今仍未見過他的哥哥和妹妹。

野城內的所有人在未成年前，是不能離開學校的。哪怕一天，一個小時。他們的任務就是學習，成長，日後做個對野城有用的人。

聽父母說，哥哥在南嶺學校，妹妹在西嶺學校。

哥哥名叫戴聰。妹妹名叫戴晶。

哥哥比自己大兩歲，妹妹比自己小兩歲。

父母每次陪自己，都做了些什麼呢？戴明的眼投在不停流動的溪水上，認真的回憶着。

從普陀山流下來的溪水很清澈，能看到底下的石頭。水裏沒有魚。深也不過膝。溪水很冰涼。因為現在是冬季。天地之間很是冷。

風是寒的。前些日子尚青的山也枯黃一片了。

戴明就這麼坐在溪邊的大石上靜靜的看着溪水流動。

天已黑了，萬物都被蒙上了一層灰紗。那灰紗，在漸漸變黑。他現在腦子一片空白，什麼都不願想，連冷與餓都被他暫時的忽略了。

溪水聲之外，他似乎聽到了輕輕的腳步聲，是從前面傳來的。

一個人站在了小溪對面。

戴明看着他。

“你在這裏坐了很久了。”張眼色的成績很好，所以他住在小溪對面的上等宿舍里。他已經在小溪旁的槐樹林裏的某棵槐樹后看了戴明很久了。

張眼色也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不過這份耐心，他只表現在他感興趣的對象上。

他一直在等，等戴明在溪邊的那塊大石上做點別的什麼事情。不過，他失望了，戴明竟就那般的獃獃的坐在大石上看着溪水，看了那麼多時間。張眼色等的餓了，渴了，不耐煩了，所以出來了。

戴明看着他，不知道說什麼，所以他沒有說話。

溪水仍嘩啦流着。夜臨了，天地徹底黑了，空氣中的寒氣較之白日裏要深重了許多。

溪水中有一排高出水面一拳左右的石頭，那些石頭能幫助張眼色每天從小溪對岸走到這邊來上課。

他皺了皺眉，猶豫了一下，還是從對面走到了這邊來。

戴明一直看着他，看着他走過來。對方走到了自己面前七十公分左右的地方，才停住了腳步。

戴明記得每次被分到和這個人對練格鬥術的時候，自己從未贏過。他的文字和數學學的很好，游泳和爬樹亦是很厲害。自己不記得和對方說過話。雖然已同學了三年。不過對方名叫張眼色，他還是知道的。

“我說你在這裏坐了很久了。”張眼色環視了眼快要被黑色淹沒的差不多的周遭，抿了抿嘴，又看着戴明的眼重複了一遍剛才在小溪對面說過的話。

半晌，戴明才“嗯”了一聲。又把眼投進了被夜色籠罩的似一塊被風吹拂的不住波盪着的黑色綢緞的小溪上。

溪水嘩啦聲中，不知從何時摻雜進了蛙鳴和蟲叫音。

彎月掛天，總不至夜色濃的完全看不見萬物。

普陀山的那一邊，已經完全看不清了。

月華投射下，張眼色見到戴明的臉上掛着一絲憂鬱。不知為何，在這時，他異常的想要陪伴在這個臉上露着憂鬱的男孩身邊。

“真的是個奇怪的人。”心內咕嚕了一聲，張眼色隨手撿起了溪邊的一塊小石，丟入了溪水中。

“噗”

石頭的落水聲很快的被嘩啦的流水聲和蟲鳴蛙叫音給淹沒了。

張眼色又撿起了一塊石頭，這一次，他丟的比較高，所以落水聲要比上一塊石頭的落水聲要大。

就這麼，他一塊又一塊的丟着石頭。丟的一次欲比一次高，聲響一次比一次大。

不知幾時起，戴明的眼看着他。

不知幾時起，戴明也撿起了一塊石頭，輕輕的丟向了小溪。

他聽到了“噗”的一聲。

戴明又撿起了一塊石頭，這一次，他用了些力。他又聽到了“噗”的一聲。

張眼色笑了，他在溪邊尋更大的石頭，好造成更大的聲響。

最後，他們氣喘吁吁的看着溪邊的那塊大石……相視而笑。

……

四年級，就需要學習“元氣”了。學習怎麼感知到天地之間的“元氣”，和怎麼溝通它們進入到自己的身體中來。

在每天戴明和同學們都需要爬一次的普陀山的山頂上的一片空地上，席地盤腿坐着三十個十歲的小孩。小孩的面前立着一個中年人。

這是一個穿着一身同之前張老師一般的蔚藍色布衣布褲布鞋的中年人。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一張不醜不俊的臉總是笑着。

他掃視着面前的學生，笑着道：“‘元氣’是什麼？”

曾教了三年戴明這一班的張老師聽說被調到了兵營去了。所以換成了眼前的這位歐陽老師。

張老師總是冷着臉，而這個歐陽老師卻總是笑。這樣的差異給大家的感覺一時有些些不適應。

大家多多少少都聽過高年級的學長們說過“元氣”。眼前老師的笑臉給了一些學生勇氣，某個學生回道：“‘元氣’是天地之間遊離着的純粹的能量的統稱。”

“聰明！‘元氣’就是天地之間的能量！從今天開始，你們就要開始學怎麼去和‘元氣’交朋友了。‘元氣’可是你們日後最忠實的夥伴啊，你們一定要好好的善待它們啊！哈哈……”

歐陽老師果然很喜歡笑，他說著說著就自己笑的合不攏嘴了。

戴明突然問身旁的張眼色：“他笑什麼？”

“嗯……可能歐陽老師和‘元氣’交朋友交的還不錯吧。”張眼色忍着笑，低聲道。

戴明看着張眼色那副忍俊不禁的臉，也笑了。

抬頭望着蔚藍的天，戴明突然憶起張眼色那一晚在溪邊說的話：“等哪一天，我們學了‘元氣’后，我們就把這塊大石丟進小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