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傾訴

京華洲42區醫院。

醫院的急救室外的走廊，秦思筠臉色蒼白的坐在走廊的等候椅上，身上的衣衫還沾染着打量的血跡。她還未曾從剛才的那場血腥中回過神。

匆匆趕來的秦澤和妮娜從她口中得知了消息。

“你們不是去上學嗎？怎麼會跑到37區？還發生了這種事。”妮娜激動詢問女兒，秦思筠轉過頭，獃滯的回過頭。

秦澤看出女兒的狀態不太好，他將妮娜抱在懷中安撫。妮娜靠在他的懷中低聲哭泣。

滴！急診室的大門打開。幾名醫生從中走了出來。

妮娜和秦澤迎上去，妮娜情緒激動在抓住醫生的衣領。醫生一臉為難，“女士，不要激動。”

“妮娜，讓我來。”秦澤拉住情緒激動的妮娜。“醫生，請問我的兒子現在怎麼樣了？”

“沒有生命危險，不過他的右手的傷勢很重，粉碎性骨折。即便是傷好了，日後也會影響手臂的功能。”醫生低聲道。

“沒有完全治癒的辦法嗎？”秦澤深吸一口氣，還能保持冷靜，妮娜卻泣不成聲。

醫生搖搖頭。

“我知道了。”

幾名護士推着病床出來，向著病房而去。醫生叮囑幾句暫時不要打攪病人之後，要讓病人多休息之後，就快速的離開了。

“他還這麼年輕，就要成為殘疾……”

“好了。”秦澤畢竟是經歷豐富的成年男人，事情已經發生，說什麼都沒有用了。“走吧，我們去看看兒子。思筠，你先去換一套衣服，再來看你的弟弟。”

秦思筠木然的點點頭，她一路跌跌撞撞的回了家，一身血衣，路人們見到她就遠遠躲開。她一直到了家，將淋浴的噴頭打開，感受到冰冷的水珠打在她的皮膚上，她才回過神。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她說到底，也不過是一個十多歲的中學生。驟然遇到這樣的情況，還能夠哭出來，已經算是很好了。她赤裸着坐在浴室的地面上。腦中全是秦北川滿身鮮血的樣子。

過了好片刻，她才抽噎着清洗自己的身體。

素凈的病房，床單也是素白的。醫院的空氣中仍舊飄着消毒水的味道。這和后時代之前相比，仍舊沒有變化。來來往往的醫務人員和醫院中的病人。

秦澤和妮娜站在秦北川的病床前。一名護工正在和他們交代注意事項，最後叮囑他們不要太過於打攪病人之後。這才匆匆的前往下一個病房。

“不要哭了。現在我們能做的，是期待北川好起來。”秦澤寬慰妻子。

“可是我一想到他還這麼年輕，就遇到這樣的事。而且，他還殺了一個人。他只是個孩子，他能夠承受這些嗎？”

“警察不是說了嗎？那是一個殺人犯。我們兒子做得好，是我的驕傲。”秦澤沉聲道，他揉了揉眼睛，有些濕潤。

“可是他只是個孩子。就算是我們殺了人，也會覺得心裏不安。他還這麼小，能夠承受這種壓力嗎？”

秦澤知道妻子說的很有道理。殺過人以後，人的心就會變。人的心是很容易被影響的，有時只是一個小小的曲折，就會讓它走上不同的道路。

“不會的。他一直都很懂事。”秦澤說不下去了，懂事和殺人是兩回事。

“他一直性格就孤僻。如果他以後走上同樣的道路。”妮娜有些語無倫次。

秦澤看的到她嘴唇的顫抖，和發白的臉色。秦北川懂事，但是自小孤僻也是事實。很多殺人犯，最終都能夠從他的小時候找到契機。無外乎孤僻，不合群，被排斥等等。

秦澤能夠理解妮娜的擔憂。他曾經見到過的殺人犯的獨白，殺人犯是這麼說的：我從小的時候，就不太愛和他們玩。為什麼有人會感到快樂？我從來感覺不到。直到有一天，我將他們的臉劃破，看着他們的眼睛，我突然感覺到了愉悅……

這一幕總是讓他覺得不寒而慄。實際上，妮娜擔心的，也正是他擔心的。但是無論如何，他都要安慰自己的妻子。

“我們先回去吧。這裏有護工看着。你太累了。”秦澤摟着妮娜的肩膀，帶着她慢慢的走出病房。

門噶嗒一聲關上。

病床上的秦北川睜開了眼睛。

夢鬼的聲音在他腦中響起，它從剛才，就一直在他腦中說話，直到將他吵醒，聽到了妮娜和秦澤的話。

“你的家人很關心你啊。”

“不用你管。”秦北川冷冷的回答它。它沖入那個怪人腦中的時候，受到了重創，此時似乎無法飄出他的身體外。

“別這麼無情，要不是我當時幫你，你和那個小妞早就死了。人要知道感恩，懂嗎？”夢鬼喋喋不休的說著。

秦北川呼吸一滯，他知道夢鬼說的對。若不是它沖入對方腦中，給他帶來喘息的時間，也就沒用後來他反殺了。或許此時，他的身體就停在停屍間，不只是他，還有秦思筠。那樣，妮娜也不會是傷心，或許是精神崩潰。

他這麼一想，有些無法惡語相向了。囁喏兩下嘴唇，低聲說道：“謝謝。”

“哈哈，謝謝，你對我說謝謝？”夢鬼有些得意，“不用謝。嗯，你知道，我就是這麼偉大。”

秦北川沒有理會在他腦子裏面鬧騰的夢鬼。望着醫院的天花板，他迴響着今日的遭遇。那個怪物的身體太過於強大。能夠殺死對方，全然靠的是運氣。如果是正常狀態下，對方殺死他，不必殺小雞仔來的更難。

“那個怪物，只是你們之中最弱的嗎？”他低聲問。

“那不是怪物。那是和夢鬼簽訂約定的素體。那也是人類。”

“是嗎？這也是人類……”秦北川翻了個身，在床上躺下。

咔嚓！

門外傳來輕微的開門聲。他急忙閉上眼睛。

輕微的腳步聲，放緩了，像是不想吵醒他。他感覺到一雙手幫他掖被子。接着，那個人伸手撫摸他的面龐。

手的皮膚很細膩，動作很輕柔。這不是妮娜的手，妮娜的手更為粗糙。

“對不起。要不是我突然大叫，也不會害你受這麼重的傷。”

秦思筠雙手撐住床沿，她輕聲的說，眼淚順着臉頰滴落在秦北川的臉上。

怎麼是她？秦北川有些奇怪。他記得自己剛被收養的時候，那時秦思筠還很小。剛剛到陌生家庭的秦北川，對於周圍的一切都顯得小心翼翼。那時，秦思筠總是帶着他和她的朋友們玩耍。慢慢的，秦北川才和他們熟悉起來。

但是隨着年齡的增長，不知怎麼回事，兩個人就逐漸開始疏遠了。第一次爆發衝突，是秦思筠在初中的時候。那時的秦北川還是小學生。無意間闖入浴室。

那是一場很激烈的衝突，秦思筠大罵他是小色鬼。最後的結果，她被秦澤夫婦狠狠的教訓了一頓。從那之後，兩人之間就多了一層無形的隔閡。

“對不起，對不起。”她低聲的喃喃着。秦北川感覺到自己的手掌被她握在雙手之中。然後那雙手想要緊緊的將他的手握在手掌中。這一幕很熟悉，秦北川突然想起曾經也有這樣的場景。

“我討厭你，秦北川。我討厭你。”她忽然說的話，讓秦北川心中一跳。他沒有睜開眼，他想要聽聽秦思筠想要說什麼。

“你搶走了本該屬於我的東西。自從你來了，爸和媽就不再關注我。你總是裝作孤僻的樣子，博取同情，你幾乎搶走了他們所有的關心。我想盡了一切的辦法，想要吸引他們的注意。可是他們始終都只關心你。”

“好奇怪，其實一開始我很喜歡你的，有了一個弟弟。但是……”

“你知道初中那一年，為什麼你會以為浴室裏面沒人嗎？其實是我故意的。因為我聽到了他們的話，想要讓我嫁給你。為什麼？為什麼我的人生還沒開始，就要被規劃好？我也想要自己走自己的路啊？”

她斷斷續續的說著。

秦北川沉默着，這一切真的像是秦思筠所說的這樣嗎？他從不知道，自己竟然給她帶來這麼大的壓力。

那段時間，因為慕青的消失。他變得沉默，孤僻。等到他意識到這樣的性格時，一切都已經成了這樣了。

“好可笑。你又瘦又矮，又不會打扮，長得那麼難看。你知不知道，所有人都說你是怪胎。我也覺得你是個怪胎。可是當你擋在我身前的時候，我突然覺得你有點帥……其實這也也不錯。至少我知道，你不是怪胎，是個有擔當的男子漢。這樣我也能接受你。”她的抽噎停止了。

就在這黑暗的夜晚，沒有開燈的醫院房間中。秦思筠傾訴着一直以來壓在她心中的情感，那些話是如此熾烈。灼燒着秦北川的心。秦北川突然想起，今日是冬日的第一天。

噼啪！窗外忽然下起大雨。

在這黑暗的一員病房中，她的低聲哭泣，隨着冬日的第一場雨。深深的烙印在了秦北川的心中。而在這個晚上，一個少女接受了自己被規劃好的命運。

同樣在這個晚上，一個少年決定幫助她擺脫這樣的命運。雖然兩人沒有任何的交流，但是這一晚，他們都感覺到，對方的心是如此靠近。

后時代112年12月22日，冬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