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人貴自知
其實劉協並沒有賈詡所想的那樣勞累,雖然說服以王允為首的那幫漢室忠臣的確費了劉協一番口水。
數日前,也就是賈詡走進李傕的大營勸說李傕的同時,終於完成誅董大業的王允等人也被劉協請到了宮中。董卓被誅,讓王允、楊彪等人身上的壓力驟減,整個人看上去都顯得精神了許多。
可等到劉協毫不遲疑的向他們潑了一盆冷水,王允等人才意識到事情遠沒有他們想像的那樣簡單。雖然劉協的說法叫人有些無法接受,可現實就是如此,王允等人也不得不面對現實。
罪魁禍首董卓是被幹掉了,可爛攤子卻還擺在眾人的面前,不是說視而不見就不存在的。自董卓挾持劉協以及百官到了長安以後,西涼軍將這京兆之地禍禍的不輕,雖還沒到民不聊生的地步,但情況也已經不容樂觀。
關中,向來被視為龍興之地,關中平原雖然肥沃,但沒有了願意再次耕種的百姓,再肥沃的土地也會變成荒原。為了躲避西涼軍的禍害,無數百姓背井離鄉,或是逃去漢中,或是乾脆投了白波賊。京兆之地原本有人口近百萬之眾,但現下,劉協估計恐怕連三CD沒有了。
人口的多寡是做任何事的前提條件!無論是賦稅還是兵源,都與人口的多寡息息相關。可以說誰擁有的人口多,誰的勝算就更大一些。可由於董卓以及麾下西涼軍的“努力”,京兆一地的人口大不如前。
土地無人耕種,就意味着朝廷收不上來錢糧,而人口的流失,也就意味着朝廷無兵可征,無人可用。光桿司令可成不了什麼大事!
劉協找王允等人前來,就是擔心這些老傢伙得意忘形,認為除去了董卓,漢室中興就指日可待了。如今的漢室,早已不是漢光武時的漢室,劉秀可以通過爭取世家的支持重獲天下,而如今漢室最大的敵人就是天下那些蠢蠢欲動的世家。劉協的漢室,說好聽點是漢室正統,可要說不好聽點,其實也已經淪為了世家中的一員,而且還是實力比較弱小的一家。
王允雖然想勸劉協不要妄自菲薄,但他終歸不是一個迂腐之人,對劉協能夠如此認清現實,心裏其實還是有點欣慰的。人,貴在自知,也唯有認清形勢,才有扭轉形勢的可能,一味的活在自己幻想的世界當中,最終只會下場凄涼。
不過這絲欣慰也沒維持多久,王允就被劉協接下來所說的話給嚇了一跳。劉協也沒說很多,其實也就說了三件事。其一,封西涼軍李傕郭汜等人為侯;其二,招降白波軍;其三,封益州牧劉焉、荊州牧劉表為王。
前兩件事王允等人還能理解,封李傕郭汜等人是為了穩住西涼軍,招降白波軍則是為了充實人口,建立屬於漢室自己的軍隊,可最後一件事,封劉焉、劉表為王,這就讓眾人有些無法接受。
王與帝,也就一步之遙。如今不管是劉焉還是劉表,要人有人,要錢有錢,所欠缺的,也就是一個名正言順的稱呼。劉協要封其二人為王,難道就不擔心將來尾大不掉?
面對王允等人的勸阻,劉協嘆了口氣,“諸位先生,非是劉協不懂事,而是現如今,咱們能拿得出手的籌碼,也就只有這個了。漢室雖微,但人心大多卻還在漢室,沒有朝廷的認可,何人敢妄自尊大?”
“可那也不必以王位為餌吧?”王允皺眉說道。
“司徒,我也不想如此啊,若是咱們現在兵強馬壯,我自然也想直接揮軍橫掃天下,重振漢室。可問題是咱們如今不是沒有兵強馬壯嘛,不光沒有,反倒還需要小心應對,稍不小心就有可能萬劫不復。形勢不如人,那就只能認慫啦。而且這封王也不是白封的,咱們如今什麼都缺,正好藉此機會從劉焉、劉表那裏找補一些回來。”
“……聖上打算讓劉焉、劉表付出什麼?”楊彪開口問道。
“益州蜀道難行,錢糧就不指望他了,只要劉焉交出漢中一地,至於荊州劉表那裏,咱們休養生息所需的錢糧就從他那裏獲取。而且這裏沒有外人,我說話也不藏着掖着,沒有一支忠心漢室的軍隊在側,我想諸位先生心裏恐怕也是難安吧。”
聽到劉協這話,楊彪等人紛紛看向王允,都知道那呂布如今是王允的女婿,劉協忽然說出這話,眾人很想知道王允心裏會怎麼想。就見王允神色不變,輕聲說道:“聖上放心,呂布那裏暫時還算安穩。”
“呂布雖勇,但那忠心實在是叫人擔憂,而且一家獨大,對我們日後的發展也是一個隱患。聖上能夠未雨綢繆,老臣心中甚是贊同。”楊彪點頭說道。
“看來諸位先生是同意封王這件事了?”
“聖上且慢,雖然聖上封王的動機臣等已然知曉,可聖上就不擔心日後益州、荊州尾大不掉嗎?”
“呵呵……不擔心。”劉協笑了笑,對眾人說道:“諸位先生,雖然此次封了劉焉與劉表為王,但諸位先生難道沒有發現這二人有個共同的弱點嗎?”
“還請聖上明示。”
“這二人後繼無人啊。劉焉、劉表皆為當世的人傑,可惜他們的子嗣,那就應了那句話,虎父犬子。咱們如今需要韜光養晦,積蓄力量,而等咱們準備好了,估計劉焉、劉表也已經不在人世,到了那時,想要收回王爵也不是什麼難事。”
劉協好說歹說,總算是讓王允等人默許了劉協的這個決定,可接下來的關於出使的人選,王允等人沉默了。說得好聽是朝廷的特使,可說難聽點就是去跟劉焉、劉表這兩個賊子討價還價的商賈。眾人平時自詡君子,自然不屑學那商賈之舉。
見冷了場,劉協立馬猜出了這幫人心中所想,不高興的說道:“國難當頭,諸位先生怎麼這時候愛惜起自身羽毛了。也罷,諸位先生不願出頭,那就推薦一人,反正這事肯定要人有干。”
……
“法衍?這人能行?”商量來商量去,眾人向劉協推薦了現任朝廷廷尉左監的法衍。
“法季謀足智多謀,能言善辯,是此次出使的不二人選。”王允鄭重其事的對劉協說道。不過在劉協看來,死道友不死貧道,王允這些人力薦法衍,恐怕還是擔心劉協把這件丟人的差事派到他們的身上。
“也罷,回頭還請司徒讓那法衍來一趟,有些事我還需要當面交代。”劉協不放心的對王允說道。
見劉協點頭,王允立刻答應下來,那法衍除了是廷尉左監,也是司徒掾,正是自己的手下,讓他來見劉協一面,也就是他一句話的事情。
王允等人原本以為事情已經談完,差不多該告退去各忙各的事情了,卻不想劉協還沒把事說完,讓小黃門拿過一張地圖在眾人面前攤開,對眾人說道:“諸位先生,還有一件事需要諸位操心。”
眾人一看地圖,是大漢京兆附近的州郡圖。其中被劉協用顏色標註的郡縣共有十處,自西向東分別是隴西、南安、天水、廣魏、安定、新平、扶風、北地、馮翊、京兆。
“這十個郡縣,就是咱們的起家之地。”劉協手指地圖對眾人說道:“如今朝中無有什麼大事,不知諸位先生能否屈就,暫代郡守一職。”
從中央被下放到地方,這一般人還真不容易接受。好在王允等人都是識大體的人,也明白此時也不是容自己挑揀的時候。自董卓火燒洛陽以來,大漢各州基本上就處於各自為政的狀態,長安名義上是大漢的都城,但實際上正如劉協所言,朝廷的政令並不能影響地方的施政。他們這些朝廷重臣,說好聽點是重臣,可說白了跟擺設也差不了多少。整日裏無事可做,倒不如發揮一下餘熱,為漢室再盡一份心力。
不過說是十郡,可實際上劉協也沒打算一口氣就把這十郡全部掌握在手中,沒辦法,手頭沒人,真的派人去治理,等收穫的時候還不知道會便宜誰。一番商量過後,劉協與眾人決定先把長安附近的扶風、京兆、馮翊、北地、新平五郡掌握在手中,而分派出去擔任郡守的五人也定下,馬日磾去扶風,楊彪去馮翊,士孫瑞去北地,皇甫嵩去新平,趙岐去京兆,王允以及其他人則坐鎮長安。除此之外,河東、平陽二郡也分別派出了董承及伏完去進行治理。
本來議事議到這裏氣氛還算是融洽,雖然偶有分歧,但也各抒已見,以理服人。可當王允提到對一人的處置時,劉協與王允的意見就相左了。
一聲嘆息引發的慘案!蔡邕倒霉就倒霉在聽到董卓身死的消息時臉色大變,還嘆了口氣,而且嘆氣的時候恰好王允就在身邊。王允一直想要將董卓的同黨斬草除根。要不是劉協攔着,殺盡西涼人這種事他還真幹得出來。可如今有劉協反對,王允自己也意識到此時不是找手握兵權的李傕郭汜等人麻煩的時候,他便將目標對準了昔日在朝中與董卓為伍的同僚,蔡邕只是其中之一。
也正是由於要不要殺蔡邕這個問題,讓劉協對王允拍了桌子。這王老頭的殺性怎麼這麼大呢?一天到晚就是殺殺殺。
“我不同意,蔡中郎不過是在不恰當的時候嘆了口氣,至於要他性命嗎?”劉協搖頭不肯答應王允誅殺蔡邕的提議。
“聖上,董卓,國賊也。蔡邕為其死而嘆氣,有失臣節……”
“你少來,當初董卓活着的時候,哪個不是活得戰戰兢兢?如今董卓已死,過往概不追究……”
“聖上!事關皇家顏面……”
“那丟的也是我的人,反正我不許你殺蔡中郎。”
眼見二人話說的越來越僵,楊彪等人連忙開口相勸。說實話,楊彪等人也不希望蔡邕因此而死。就如劉協所言,當初董卓權傾朝野,在場眾人誰不是活得低三下四,若是只因一聲嘆氣就被定罪,那日後自己是不是也會因為當初與董卓說話時露了個笑臉而被定罪?
不管是為了蔡邕還是為了自己,這事都應該攔一攔。
皇帝不同意,同僚不支持,王允很鬱悶。也就在眾人僵持不下之際,門外小黃門前來稟報,說是蔡邕之女蔡琰奉父命送來一封書信。
正討論如何處置蔡邕呢,正主卻在這時遣女送書,帶着幾分好奇,劉協命人將蔡琰領進了宮中。只是一看蔡琰送來的書信,劉協立馬急了。
這是封請罪書啊!
劉協丟下書信就往外跑,楊彪等人見狀連忙也起身往外追,王允沒着急走,而是先撿起劉協扔在桌案上的書信看了一眼,隨即臉色也是一變。等他出了殿門,才知道劉協已經帶着呂布出宮了,楊彪等人正準備上各自的馬車前往蔡府。
……
想要保證屍身的完整,要麼喝毒酒,要麼上吊,不過弔死鬼的樣子實在是難看,那舌頭伸出來可以搭到人的胸口,遠沒有喝毒酒來得自然。蔡邕選擇了一杯毒酒,等劉協衝進蔡府的時候,蔡邕正躺在床上閉目等待毒性的發作。
有呂布跟着,蔡府中人也不敢阻攔劉協,而劉協一見桌案上的酒壺,再一看躺在床榻上一動不動的蔡邕,二話不說扯過蔡府家僕,低聲吩咐幾句,蔡府家僕驚愕的睜大了眼睛,不過在呂布的呵斥下,還是聽命前去準備劉協所需的東西。
早在來蔡府的路上,劉協就想過若是蔡邕尋短見會選擇什麼方式,喝毒酒只是其中之一,而劉協對此也有了對策。中毒需洗腸,說簡單點就是要讓患者使勁的往外吐,當然要是毒性猛烈,這招就不管用了,這要是被毒蛇毒蟲咬到,身邊又無大夫或者解毒藥,那就只能聽天由命了。不過好在蔡邕是喝毒酒,那就還有救。
蔡邕認識劉協,此時見到劉協頗有些詫異,剛準備起身行禮,但一想到自己如今是將死之人,那些俗禮也就不需要講了。可沒等到開口詢問劉協所為何來,就見劉協一指自己,吩咐呂佈道:“呂將軍,你下手有分寸,揍他,別打死了,能讓他往外吐就可以。”
打人對呂布來說壓根就不叫事,可讓他沒有理由的打人,他還是有些不願干。劉協見呂布不動手,急忙說道:“蔡中郎喝了毒酒尋死,揍他是為了救他,快點,遲了就來不及了。”
呂布一聽這話,這才上前,蔡邕眼見呂布靠近,頓時喝道:“呂布,你敢對老夫無禮?”
“呂將軍,揍他,這是聖旨。”劉協在旁叫道。
“蔡中郎,對不住了,聖命難違。”呂布邊說邊將蔡邕從床榻上提溜起來,舉拳對着蔡邕的胃部就是一拳。蔡邕是讀書人,而且年歲已經不小,哪裏吃得住呂布的一拳,當即嘴巴一張,大口的嘔吐起來。
也就在蔡邕大吐特吐的時候,之前受命出去找東西的蔡府家僕回來了,手裏提着一個夜壺,神色古怪的遞給了劉協。劉協也顧不得那股尿騷味刺鼻,衝著呂布叫道:“呂將軍,按住蔡中郎。”
眼見劉協提着夜壺就奔自己走過來,蔡中郎二目圓睜,驚恐的望着劉協,見死命掙扎不脫,張嘴沖劉協叫道:“士可殺,不可辱……唔……”
趁着蔡邕說話的工夫,劉協伸手將夜壺嘴塞進了蔡邕的嘴裏。
“嘔~嘔~嘔~”現在也不需要呂布按着了,被灌了一夜壺的尿,蔡邕此時光顧着吐了。從小到大,蔡邕什麼時候遭過這個罪,此時心裏對劉協那是恨之入骨,好不容易止住了吐意,剛準備破口大罵,就見府中家僕又拿着一個酒壺走了進來。
也不知從哪生出的力氣,蔡邕猛地從床榻上彈了起來,只是他忘了,有呂布在,他老蔡反抗不了,立馬又被按在了床上。劉協一捏蔡邕緊閉的兩腮,把酒壺嘴塞進了蔡邕的嘴裏,邊灌蔡邕邊嘀咕道:“我叫你尋短見,我叫你尋短見……”
按着蔡邕的呂布看着灌蔡邕的劉協,忍不住打了個冷戰,心裏暗道:“這小皇帝好狠的心腸,將來自己可千萬別落到他手裏。”
就這麼灌了吐,再灌再吐的折騰了四五回,看到蔡邕吐得儘是清水了,劉協這才作罷。看着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的蔡邕,氣憤的問道:“蔡中郎,你為何要自尋短見?難道你不知我大漢如今風雨飄搖,正是用人之際嗎?”
蔡邕哪有力氣回答劉協的質問,先是挨了呂布一拳,感覺體內五臟六腑都翻騰了,再然後就是被劉協灌尿,灌胰子水,灌清水,這一番折騰下來,一條命也去了七八。他先前是不打算活了,可也不想被人這麼折磨死,而且在體驗了一把死亡的感覺以後,蔡邕忽然覺得活着其實也挺好的,至少不用遭剛才那些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