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宛城保衛戰（二）
“追！絕不要放過那伙荊州兵！”關羽怒聲下令道。一旁的關平、廖化有心想勸，卻也知道勸說無用。關羽素來眼高於頂，對待文士總是傲氣十足，而對普通士卒卻很友善。但這友善卻並非關羽真的視士卒與自己平等，而是將自己擺在高高在上的位置，他的友善只不過是對凡夫俗子的一種憐憫。
被人施捨的平等，沒幾個人會真的感恩戴德，更何況關羽也向來不在意他人的眼光。在關羽看來，這世上能夠讓他服氣的沒有幾個，哪怕是當今天子，關羽也是不放在眼中的。當然，劉協也從沒指望可以招攬到這位義薄雲天的關二爺。即便這位關二爺在後世被人尊為武聖，可劉協沒有自虐的傾向，在有了黃忠、趙雲、典韋等等論武藝並不輸給關羽的猛將以後，對關羽的渴望自然也就沒有曹操強烈了。手底下有個目中無人的部屬，其實也是一件挺惱人的事情。
魏延在奉命出城伏擊劉備軍后先到了博望坡進行佈置。其實也沒多少需要他親自動手的地方，早在魏延提出火攻之前，李儒就已經命人開始準備，那一應所需用到的東西，早已準備妥當，魏延只不過是個現場執行者。
不甘心就做個執行者的魏延在發現博望坡沒有什麼需要自己動手的地方以後，便和隨他一同前來的胡車兒商議，放火的事情交給胡車兒，而誘敵的事情就叫給自己。心知魏延是想要有所表現的胡車兒也不和魏延爭，叮囑魏延注意安全以後，便將手中大部分兵馬交給了魏延。而魏延也的確是個將才，在知道劉備軍的先鋒大將是關羽以後，立刻便針對關羽的弱點進行了一番佈置。
關羽的弱點，恐怕就是為人太過傲氣，容不得他人的半點輕視。而魏延想要做的，就是撩撥起關羽的火氣，讓他不顧一切的追擊自己。
如何撩撥起關羽的火氣？其實並不難。魏延沒去罵陣，那種被幾句髒話給罵起的火氣，也很容易他人的勸說而恢復冷靜。
一般心高氣傲的人，最在意的就是被人小瞧。魏延將手下的兩千人分做了四隊，自己親自帶隊，每次都率五百人襲擾關羽的大隊。五百人的隊伍，哪怕魏延再是勇悍，恐怕也無法撼動關羽手下的兩萬精兵。
第一次來襲，關羽沒當回事，吩咐長子關平率部將其擊退。可還沒等關平休息片刻，魏延就又帶着第二隊人馬來襲。這回關羽讓廖化出戰，結果魏延很容易就被趕走。可讓關羽感到不滿的是，大軍還沒走出多遠，魏延就第三次的跑來了。
魏延的襲擾對關羽的兵馬對未造成多大的損失，往往是一戰即走，也沒有要和關羽拚命的意思。可一而再，再而三的來找事，讓關羽的心裏有些不痛快。直到這時，關羽依舊還是保持着冷靜，但魏延的第四次襲擾，終於讓關羽發飆了。
這回魏延沒有去找普通兵卒的麻煩，而是直接找上了關羽。由於前三次的襲擾，讓關平、廖化誤以為這魏延不過是個沒本事的庸將，也不知是得罪了誰，派來干這送死的勾當。卻不想魏延這回神勇無比，不僅抵擋住了關平和廖化的聯手，甚至還衝到了關羽的面前，不等關羽開口兜頭就是一刀。
關羽被惹毛了！
這才不管不顧的下令全軍追擊，誓要生擒活捉跑來送完禮就跑的魏延。關平和廖化都暗覺今晚的事情事有蹊蹺，可關羽此時正在氣頭上，二人誰也不敢勸。而且在二人看來，即便這魏延是來誘敵的，可就憑荊州軍的戰力，到時也奈何不了自己。
“關將軍，關將軍且慢。”就在關羽準備親自去追的時候，本在後隊的馬謖急匆匆趕了過來。拉住關羽的馬韁說道：“關將軍，小心有詐。”
“哼，關某征戰多年，區區誘敵之計豈能瞞我，幼常不必多慮。”關羽冷哼一聲道。對於馬謖擔任自己的軍師，關羽心裏十分不情願，可這馬謖是兄長親自推薦，他也只好認頭，可想讓他認可馬謖的本事，那就有些困難了。
馬謖也知道關羽的脾氣，但事關重大，身為軍師他必須盡責，見關羽一意孤行，只好又說道：“關將軍，朝廷不會坐視主公全取荊州，據可靠消息，如今的宛城實際上已經是朝廷的鐵壁軍負責駐守。方才關將軍也說這是漢軍的誘敵之計，那關將軍何以還要堅持去追？”
“幼常，就算前面有漢軍埋伏，可憑我軍的實力，難道還會怕了不成？你若是怕了，那就留在後隊負責接應就是。廖化，你留下負責保護幼常。”關羽不容馬謖繼續說話，直接吩咐廖化將馬謖拖去了后隊。
“元儉，你就看着關將軍犯錯？”馬謖是文人，力氣沒有廖化大，只是被廖化拖走又不甘心，只好問廖化道。
廖化聞言看了看前方，發現關羽已經不見了蹤影，這才嘆口氣道：“幼常，你我皆是荊州人士，所以我奉勸你一句，咱們這位關將軍傲氣的很，整個荊州除了主公外，也就只有三將軍可以讓關將軍高看一眼，哪怕是諸葛軍師或者是廖軍師，那都不是被關將軍放在眼裏的。”
“……可他這樣一意孤行，會壞了主公的大事。”馬謖聞言急道。
“壞事也是他關羽的責任，你只要盡到本分，主公就不會怪罪你了。”
“元儉，你豈可如此推卸責任？”馬謖有些意外的看着廖化問道。
“呵呵……幼常，你是在關將軍的手下做事時間不長，所以你並不了解關將軍的為人，可我已經與他共事有快兩年了。奉勸你一句，你若是當初來此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那你來錯了地方。在關將軍這裏，他老人家的話就是聖旨，容不得他人違抗，哪怕是錯的。”廖化苦笑一聲道。
“難道主公就不管？”
“主公怎麼管？手心手背雖說都是肉，可也分肉厚肉薄，而關將軍，很顯然是手心肉。”
……
就在廖化跟馬謖分享自己在關羽麾下做事的心得時，親自帶隊追擊魏延的關羽也帶着人衝進了博望坡。魏延的確是用了心，哪怕是逃跑，他也保持着與關羽軍的距離，既不讓人覺得追不上，可又偏偏追不上。
期間關羽甚至都有兩次準備放棄追趕了，可每次都叫魏延帶着人殺個回馬槍重新激起火氣。
“父親，父親！”就在關羽打算再加一把勁追上前方不遠處的魏延時，關平忽然神色慌急的沖了過來。
“何事？”關羽不悅的問道。
“父親，快快退出此地，漢軍準備用火攻。”關平顧不得解釋，急聲將自己的推斷告訴了關羽。而被提醒的關羽這時才注意到周圍的環境，並且隱隱還聞到了硫磺火油的味道。
關羽臉色不由一變，急忙就想要撤兵。說時遲那時快，也就在關羽打算高聲下令全軍止步的同時，早已等候多時的胡車兒射出了第一支火箭，緊跟着在坡頂埋伏的漢軍將士也將手中的火箭點燃，射進了坡底。
那裏本就草木茂盛，如今又被胡車兒帶人潑上了大量的引火易燃之物，霎時間博望坡就化為了一片火海。關羽直到此時才臉色大變，戰場交鋒，關羽不懼任何人，可唯獨這水火之勢，關羽有心無力。眼看着手下人亂做一團，四散逃命，關羽一時間也是舉足失措。
“父親，你聽。”關平拉住關羽的馬韁急聲道。
關羽聞言側耳傾聽，果然隱隱聽到有戰鼓聲傳來，這可能還是漢軍的誘敵之計，但有個方向突圍總比留在此地被活活燒死要強。
關羽振奮精神，一馬當先，帶領眾人奔着戰鼓聲傳來的方向殺去……
等到終於衝出了火海，關羽才發現自己方才聽到的戰鼓聲是馬謖命人敲響。關羽很尷尬，他瞧不上馬謖，認為此人年紀太輕，不足委以重任，卻不想自己能夠逃出生天，還是多虧了人家的接應。
“關將軍，大軍受挫，不易再戰，不如先行後撤，穩住陣腳再做他圖。”馬謖上前建言道。
關羽下意識的伸手撫髯，這是關羽的老習慣了，而且關羽對他那副美髯也極為滿意。卻不想這次伸手卻抹了一把灰。原來方才關羽一馬當先衝出火海，那副長及丹田的美髯也倒了霉，被火燎到，燒焦了不少。關羽這伸手一抹，美髯頓時就像被狗啃過似的。
沒人敢笑！哪怕此情此景的確有那麼幾分好笑，可聯想到關羽暴怒的場景，笑意只能生生憋住。
“就依幼常所言。”關羽沒心情和馬謖客套了，聲音平淡的點頭道。
馬謖也知道了關羽的為人，也不在意，當即讓廖化與自己帶人斷後，讓那些剛剛從火海中逃出來的人隨着關羽先退後安撫自己那顆受傷的心。
“可惜了，要是現在有一支人馬，說不準就能擊潰劉備的先鋒。”躲在暗處觀察敵情的魏延頗有些遺憾的對一旁的胡車兒道。
胡車兒聽後放下手裏的千里眼沖魏延笑道：“文長，我勸你一句，就算現在有人給你用，你也最好躲關羽遠點。”
“為什麼？”魏延不解的問道。
“首先，關羽武藝驚人，困獸猶鬥的道理不需要對你解釋。其次，關羽十分看重的那副美髯叫你一把火燒得跟狗啃過似的，你這時候出現，關羽不把你扒皮拆骨才怪。”
“啊？真的？”
“當然，借你用用。”胡車兒說著將手裏的千里眼遞給了魏延。魏延接過按照胡車兒的指點往關羽那邊一看，不由也是噗嗤一聲樂了，“早就聽說這關羽為人傲氣，我看他經過這次，以後還怎麼傲氣。哎，這個千里眼……”
“還我。”胡車兒動作迅速的搶了回來，揣進自己懷裏。魏延見狀不滿的說道：“借我用用唄，這麼小氣作甚？”
“不是我小氣，而是你現在的級別不夠，所以這東西你用不了。”胡車兒解釋了一句，隨即安慰道：“不過你也不必沮喪，憑藉今日之功，等你回去以後你這官職就要升了，屬於你的千里眼也會下放下來。”
魏延聽到這話臉色才好轉，不過隨即又好奇的問道：“這東西還真好用，漢軍里這種東西多嗎？”
“咱們漢軍里的好東西多着呢，這都多虧了主公。”
“……這東西是主公發明的？”
“這倒不是，我的意思是說，要不是主公善待匠人，那些身懷絕技的能工巧匠又怎麼肯甘心為主公做事。這千里眼只能算是小發明，等你見識過馬均帶人研究製造的床子弩，你就明白咱們漢軍的利器已經達到什麼程度了。”胡車兒故意吊魏延的胃口道。
……
大功告成，博望坡一把大火燒得氣勢洶洶而來的劉備軍狼奔豸突，再不復來時的囂張氣焰。而魏延也憑此一功在漢軍中站穩了根腳，眼下與胡車兒一樣，擔任鐵壁軍副將，待宛城之圍消解，朝廷另有重用。
魏延倒是不在意朝廷的封賞，因為他已經發現眼下效力的朝廷與昔日投靠的荊州截然不同，在漢軍中，想要升遷的唯一憑仗就是戰功。或許依舊存在人情關係，但相比起一切需要人情的荊州，漢軍已經好上了許多。至少郝昭沒有貪墨魏延的功勞，對跟隨魏延出戰的荊州軍也皆有封賞。
而相比起魏延這邊志得意滿喜氣洋洋，關羽那邊就顯得愁雲慘淡了。兩萬人的先鋒軍，叫魏延一把火燒得不足八千，其中還有五千人是原本負責接應的后隊。也就是說，隨同關羽追擊的一萬五千人，只有三千來人隨着關羽衝出了火海，剩餘的一萬兩千人，不是當時葬身火海，就是逃出來后做了逃兵。
八千士氣低靡的荊州軍，關羽雖然有心再戰，可現實卻逼得他不得不認清現實。就憑手下這八千人去攻宛城，那不是去殺敵建功，而是去送死送人頭。不說宛城如今有漢軍的鐵壁軍在，就是原先留在宛城的荊州兵馬，那也是關羽現在手頭兵馬的五倍以上。
關羽雖自負，但剛剛才吃過一次虧的他此時當然也會謹慎一些。可若是不去攻打宛城，那就唯有等待劉備率領的中軍。那樣一來，關羽又覺得顏面上會有些過不去，就在關羽覺得左右為難的時候，劉備在長沙所收的義子劉封率領一萬人馬趕到了。
本來關羽就不支持劉備受劉封為義子，雖然他知道，劉備會收劉封是為了藉此拉攏長沙的地方豪強。可這不表示他就不擔心這個原本叫寇封，現在改名叫劉封的人在日後不會與劉備的親生兒子劉禪爭奪繼承權。
劉備如今已經年近半百，多年東奔西走，原本有過的幾個孩子也是死走逃亡下落不明。眼下劉備就只有劉禪這一根獨苗，一旦劉禪有個什麼意外，那劉封的機會就來了。關羽支持的是劉禪，自然看劉封就不順眼。倒不是劉禪有什麼過人之處得到關羽青睞，而是劉禪是嫡子，關羽只不過是受立長不立幼，立嫡不立庶的傳統觀念影響罷了。
但現在劉封帶着一萬人馬來支援自己，關羽自然不好像平時一樣對人擺臉色。拉過劉封問道：“公仲，是主公命你前來的嗎？”
“回關將軍話，是軍師建議主公發兵前來的。”劉封倒是不隱瞞，實話實講道。是人都有脾氣，劉封又不是缺心眼，他怎麼會不清楚關羽平時看自己不順眼。只是關羽是他那個義父的結拜義弟，自己真要是給他鬧翻，那個便宜義父肯定不會幫自己。為了自己的日後，劉封只能把這口氣咽下，但這不表示劉封就不想躲在暗處看關羽的笑話。
劉封知道，關羽的人緣不好，哪怕是被義父驚為天人的諸葛亮，關羽也看不上眼。諸葛亮雖然有容人之量，但有時二人也會因為對某件事的看法不同而起爭執，每每那個時候，往往都是義父左右勸和。
或許諸葛亮為了大局着想不會在意關羽平日的無禮，但關羽卻不是那種氣量寬宏之人。劉封不需要從中挑撥是非，只要實話實講，就足以叫關羽感到難堪，而且有火還不能沖自己發。
事實也正如劉封所預料的那樣，關羽在知道眼下這支援軍是諸葛亮勸兄長派來的以後，原本就紅的臉膛此時愈發的紅了。
“公仲，你此來可帶來主公的軍令？”馬謖開口問道，算是解了關羽的尷尬。劉封聞言點頭道：“主公確有軍令傳達，請關將軍抵達宛城后不要着急攻城，而是儘快打造攻城器械，等候中軍趕來。”
“什麼？”關羽驚問道。他本還想依靠這一萬人攻打宛城，就算破不了城，殺些守城的官兵也算挽回一些顏面，卻不想兄長竟然不許自己攻城。
“關將軍，這是主公的軍令。”劉封看着怒氣勃發的關羽，壯着膽子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