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三章 離愁
蕭靖和邵寧發生爭執的事並沒有任何後續。
之後的那些天,兩人仍然在朝堂上作為親密戰友一唱一和,全然看不出互相疏遠的跡象。
按說事情本該這樣就過去了,可不到一個月後蕭靖忽然不聲不響地離開了京城,這一消失便連着幾個月不曾露面。
雖然知情人一早就說蕭靖是隨着船隊去南洋了,這事是半年前就安排好的,但還是有各種各樣的閑言碎語傳了出來,比如有人說蕭靖是失寵於帝王所以被放逐了,有人說蕭靖是主動離京避禍的,還有人說他因為惡了邵寧所以想出去建立一番功業好回來繼續當他的弄臣……
風言風語傳得最盛的時候,甚至有御史在朝堂上公開彈劾蕭靖,這在邵寧即位后是開天闢地頭一回。
一開始邵寧只是應付着沒去理會,後來想靠彈劾搏一把富貴的投機之徒越來越多,最終邵寧雷霆震怒罷了其中幾個領頭的御史的官,這群人才算偃旗息鼓。
四個月後,蕭靖終於回到了京城。
再次出現在朝堂后,他除了皮膚變黑了一點以外並沒有什麼變化;不過,回來上朝的第一天他便連續拋出了幾顆“炸彈”,讓自己再一次成為了朝堂上的焦點。
設立新式學堂、水師學堂、講武堂,為匠人的代表在朝中設立實職,鼓勵格物學的發展……
一系列建議如連珠炮版拋了出來。莫說是保守派了,就連新政派都有些跟不上節奏,所有人竟然一起沉默了。
不久后,大殿上便開始了如驚濤駭浪般的激烈交鋒……
以新政領袖的身份傲立朝堂的日子,蕭靖又過了三年。
在他經歷了無數坎坷、遭遇了數次刺殺后,保守派在朝堂上徹底式微,新政終於在朝廷中獲得了絕對的支持。
雖然地方上的頑固派仍然在利用自身的影響力製造種種麻煩,雖然並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和支持新政,但在大多數人已經從新政中獲得了好處的大環境下,任何人都已經無法阻止新政前進的腳步了。
與此同時,鏡報也獲得了長足的發展:
全國各地的分社都有了相當的規模,人員也十分齊整,可以用“兵強馬壯”來形容;藉助高質量的培訓教育,各地的優秀記者層出不窮,一篇篇報道在新政推行的過程中發揮了定海神針的作用。
當地主鄉紳試圖煽動百姓時,人們不會再盲目地聽從那些人的蠱惑,而是會看看鏡報怎麼說;當新政推行到地方時,報紙又能把朝廷的政策以通俗的語言解釋得十分通透,有心人再也無法通過曲解政策去實現自身不可告人的目的。
作為鏡報的老人,邵寧隔三岔五的還會到報社去轉轉,這份優容讓其他的報人眼紅不已。
就在這樣一個可以大展宏圖、名垂青史的時刻,一條消息震驚了瑞都的所有人:
身兼朝廷重臣與鏡報社長這兩重身份的蕭靖要急流勇退,離開京城到其它地方去定居!
起初人們還懷疑這消息的真實性,但在邵寧正式下旨加封蕭靖為樂陽郡公、加太子太傅銜的時候,越來越多的人相信了這原本看來有些可笑的說法。
種種揣測又一次在京城蔓延開來:
有人說曾在外征戰並受過傷的蕭靖可能天年不久,所以才要離開朝堂避居到別的地方去養病;
有人說蕭靖因為推行新政而得罪了太多的人,在不得已之下只能暫時蟄伏以免招來殺身之禍;
也有人說蕭靖是因為在朝堂上遭到了其它朝臣的排擠,因此才憤然選擇下野。
有道是旁觀者清,但很多時候旁觀者也不過是在一邊按照自己的喜好妄加揣測而已,一些心酸與故事只有當局者自己才最清楚。
從政十年,蕭靖為大瑞付出良多。他並不在乎民間對他毀譽參半的評價,也不在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與各種恭維奉承,他在乎的只是自己的家人與理想中的平靜生活。
因為主持新政,他在幾個孩子最幼小的時候未能充分盡到父親的責任,缺席了他們最需要父親教導的那段時光;
因為政敵太多,就算他受到了天下最嚴密的保護,一家人也不得不為他提心弔膽,在他屢次遇刺之後更是寢食難安;
因為事務繁巨,他不得不捨棄了全部的興趣愛好,不停的迎來送往與爾虞我詐已然讓他身心俱疲。
所以,他才在三年前的那天主動向邵寧剖白了自己的想法。
邵寧當然有理由感到憤怒——他最親密的兄弟和戰友突然要離他而去,讓他生出了遭人背叛的感覺。
可是,作為這世上最能理解蕭靖的人,他在度過了一個煩惱的失眠夜后便接受了這個有些不近人情的請求。
三年後的此時,兩人約定的時間到來了。
如今,蕭靖終於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雖然他的封地距離京城並不很遠,但他終究要離開邵寧的身邊,離開浦化鎮那間熟悉的辦公室了。
邵寧雖然貴為九五之尊,卻遵守了自己的承諾,沒有再用手中的權力去強留這個去意已決的人。
春日,三月初七。
這一天,瑞都南門外的路邊站滿了收到消息的百姓,眾人只盼着能看到舉家離京的蕭靖,向他表達自己的敬意。
那其中有被父母帶來的幼童,有代表浦化鎮所有鄉親端着餞別酒的老人,還有曾受到鏡報幫助、正在翹首期盼着恩人出現的人們。
辰時初刻,一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地走出了南門。
執拗的邵寧根本不在乎別人的看法,所以他詔令文武百官都要來送行。在大瑞的歷史上,從未有任何年輕官員享受過這樣的殊榮,蕭靖由此成了天下獨一份。
車仗還在城內時,邵寧便邀蕭靖同乘龍攆;蕭靖推辭不過,只得在無數羨慕的目光中登上了那輛天下間最尊貴的馬車。
一路送到了十里長亭,邵寧仍舊讓車仗繼續前行;直到日頭已到正午、眾人行到了城外三十里的地方,浩浩蕩蕩的隊伍才停了下來。
彷彿是為了映襯這份離愁,天上忽然飄起了絲絲細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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