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人約三更后
賈府賈公子剛一聽說有人來訪,立即不耐煩的走出來,正要打發了來人離開,卻一眼見到薛逸身邊的林公子和杜公子,當即便有些心虛。
薛逸開門見山,客客氣氣的拱一拱手,“賈兄,咱們來跟你聊聊賈府藏書閣和後花園的事,如何?”
賈公子猶豫片刻,看了看薛逸,嘆一口氣,只好揮揮手,遣退了下人,將幾人請進屋子裏去。
進得屋內,薛逸和荀晉都不說話,只自顧自飲茶。
林公子率先開口道:“賈兄台,其實藏書閣那件事,既然咱們都是同道中人,那又何必遮遮掩掩?”
賈公子道:“我不知道林兄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林公子笑道:“我們一幫飲血公子,飲血也就飲血了,只要不傷及他人性命,也還無傷……咳咳……那個大雅。只是這世間若有誰家千金,也是這條道上的,那就着實……呃……那個什麼?”
賈公子微微一怔,只是嘆息不語。
林公子見賈公子神情稍有緩和,忙又趁勢說道:“其實賈公子若有什麼難以之隱,我們完全理解。只是此事已經愈演愈烈,雖然尚未傷及人命,但總應該防範於未然,這就少不得會驚動到官府……”
賈公子聽到這裏,抬起手來擺了擺,長嘆道:“好吧,既然幾位朋友點到這裏,我也沒有道理再掩瞞下去。其實事實恰如你們所猜測的,這確實就是我的家人所為。”
杜公子急道:“你說那女……呃……女子,竟然是你賈家的人?”
賈公子嘆一口氣,點點頭,說道:“一直以來,外人只知道賈家有我這麼一個獨子,卻不知道我其實還有個妹妹,她跟我一樣,都有嗜血的本性。”
杜公子和林公子大吃一驚,忍不住互相對望了一眼,杜公子問道:“這麼說,那位……竟然是令妹?”
賈公子點點頭,“因為她是個小女孩子,不必如我這般在外面拋頭露面,隱藏父親在得知她也有嗜血本性之後,便將她深深隱藏了起來,疑心想等她成年以後,或許能改了這性情,到時便以養女的身份,給她找個好婆家,過正常人的日子。”
林公子奇道:“那為何……後來竟然發展至此?”
賈公子嘆道:“大概因為父母親的憐惜疼愛,又因為從小邊沒見過世面,不懂得人情世故,年長以後,本性愈加顯露出來。其實我剛聽說這種事的時候,便想到了她。可我們畢竟是兄妹,而這一類事情里,又多少關乎一點男女之情,因此不便直言。我想小妹畢竟早已到了該出嫁的年齡,除了嗜血本性之外,也略通了些男女之事,這也是正常的,因此只側面提醒過她不可傷及對方性命。她倒也聽話,果然沒處過大的亂子,我於是也只能由她去,對於他人的質疑,不過臨時編個瞎話來敷衍,過一日算一日而已。”
荀晉問道:“那麼,令妹現在何處?可否請出來,讓大家見上一面?”
賈公子一時作難:“這個……”
荀晉微笑道:“我知道這個要求有違常情,只是此事本身有違常理,畢竟公子的片面之詞,是無法令大家就此信服的。”
賈公子點點頭,說道:“這個我自然明白。”
他又猶豫了片刻,道:“好吧,我去試試,看能不能勸得動我這小妹,出來跟大家見面。只是……”
荀晉微笑道:“你放心,我們只見她一面,絕不為難於她。有什麼事,我們只與你談。”
賈公子這才放心的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賈公子才一臉難色的走進來。
杜公子嘿嘿冷笑,“果然請不動!那我們大家可就住下不走咯。”
賈公子嘆道:“小妹生性固執,起先並不承認是自己所為,直到我講出林公子和杜公子的遭遇,她才無話可說。不過她說……她說這是她自己的家,她願意怎樣便怎樣,用不着大家操心。”
“嘿,這脾氣大的!”杜公子發火道。
林公子溫和笑道:“賈小姐乃大家閨秀,有些架子是自然的。”
賈公子感激的看了他一眼,道:“不過經我再三勸解,小妹總算是答應可以讓大家見上一面,算是替我這做大哥的解個圍。”
“哦?”荀晉問道,“那麼請問,令妹現在何處?”
賈公子說道:“小妹的閨閣,自然不便邀大家見面。她現在正由兩個丫鬟陪同,往藏書閣去,大家只在她自己的書齋外見上一眼,如何?”
荀晉道:“行,就依賈公子的。
薛、荀一行人跟着賈公子出廳堂,進入後花園大門一側的藏書閣。果然樓上兩名丫鬟伺候着一名女子,正在樓上的一個房間裏讀書。
透過小樓的木格子窗,燭光搖曳之下,那女子只給大家現了一個側影。看上去十八九歲的年紀,身形有些瘦弱,臉上薄施粉黛,並不濃艷,也不見得長相猙獰。
杜公子扒着窗戶,皺在眉頭辨認半天,直到賈公子咳嗽幾聲發出暗示,他才勉強跟着大家離開,同回廳堂里去。
荀晉問林公子,他尷尬的笑笑,搖頭道:“我從來就沒見過那女子究竟長得怎樣,因此也辨認不出。”
杜公子冷笑道:“雖然她今天並未化妝遮掩,看我認得那身形,我確信就是她無疑。”
賈公子嘆了口氣,道:“此事只能怪在下疏忽,令大家受驚了。不過各位盡可以放心,從此以後,賈府再不會出現此類差錯。”
杜公子張了張嘴,正要說話,荀晉給他使個眼色,向賈公子道:“公子既如此說,我們自然再無憂心之理只不過,賈府藏書閣着實氣派,別說這位薛朋友,便是在下,也想逗留幾日,好好瞻仰一番,不知……”
賈公子淡淡一笑,“既得各位抬愛,賈某歡喜尚且不及,豈有不方便之理?”
當夜賈府安排宴席,至天明時分,眾人方散去休息。荀晉睡到中午,說要出門走走。
薛逸笑道:“你不相信賈家兄妹的說辭?”
荀晉說道:“僅憑他們的一面之辭,如何能信?那位賈公子,他心裏自然明白我們留在這裏的用意,因此我倒想看看,今夜他會不會上演好戲,打發咱們離開。”
荀晉走出房門,便有下人跟上隨行。他在賈府四下轉轉,全程並無受到任何阻攔。賈府上下冷冷清清,倒似比夜裏要安靜許多。
前後幾個院子都轉過來,看不出有任何機括。他知道那賈公子必已知道他會有此舉,故意支開各處下人,讓他自己一一去看察。
折騰大半個中午,沒發現任何蛛絲馬跡,他只好回房休息。幾餐飯賈府都準備得妥妥噹噹,薛逸和荀晉的飯菜都一樣,只有薛逸的還多了一壺生鴨血。
荀晉一面用筷子夾着花生米往嘴裏送,一面笑看着薛逸面前的鴨血。
薛逸若無其事,將鴨血放在嘴邊慢慢品着,除了未用他那套珍藏的瓷杯子之外,與飲茶並無什麼不同。
荀晉笑道:“說實話,我至今看不透,你究竟是不是吸血鬼?”
薛逸皺眉道:“若是幾年前,你跟我說這樣的話,我會跟你拚命。”
“現在呢?”荀晉笑問。
“現在……”薛逸又喝一口,“現在我會先在心裏估量一下,我能不能打得過你。”
荀晉笑道:“咱倆沒法比。論身手,你應該不是我對手;論輕功,我肯定不如你……”
“論姿色,你倆加在一起都不如我。”話音落處,門縫裏探進一把摺扇和半個腦袋來。
薛逸頭也不回,微笑道:“黃栩,你在外面站半天,為何不進來?”
荀晉說道:“他一定也想聽聽,你到底是不是他同類?”
黃栩笑嘻嘻的走過來坐下,“還是荀兄台了解我!”說著,一把抓過薛逸面前那壺鴨血,咕嚕咕嚕飲了個乾淨。
薛逸問道:“你不在那邊好好待着,跑到賈府來幹嘛?”
黃栩笑道:“幾位兄台有來無回,實令小生好生牽挂!”
薛逸道:“你是想來湊個熱鬧吧。”
“知音!”黃栩道,“從此您便是我知音。”
三人聊着,夜色漸深。
黃栩找林、杜兩位公子下棋去了。荀晉向薛逸道:“賈公子安排了好戲,只差咱們就位看戲了。”
兩人出房門,躍上屋頂,行至賈小姐閨房之外,坐定。
果然剛過二更,賈小姐便化了一臉濃妝出門。
兩人潛行於屋頂上一路跟隨。
賈小姐進了藏書閣,從窗戶里四處顧盼,彷彿是在尋找夜讀的書生。
不過當晚藏書閣中,並無一人夜讀。她似乎有些失望,略作彷徨之後,便下樓往後花園去。
后花園裏也沒有人,賈小姐轉了一圈后,便坐在月光下的石頭桌椅旁,杵着下巴發獃,那模樣倒也楚楚動人。
薛逸道:“此處缺一男主角,怎麼樣,你來還是我來?”
荀晉沉吟道:“我雖然眉目清秀,但論氣質,終屬武人,與這畫風不符,只怕反而驚了人家千金小姐。倒是兄弟你現成一個風流才子的模樣,不如……”
薛逸搖搖頭,說道:“話雖如此,可惜我全身沒有一點血腥味,只怕不能逼她出手……”
兩人正在你推我讓之間,忽聽園門處腳步聲響,有人輕聲說道:“所謂‘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又所謂‘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小姐獨自一人徘徊此處,小生怕會白白辜負了這良辰美景之夜。”
薛逸和荀晉一怔,轉頭看時,卻是杜昀杜公子。荀晉一笑,低聲說道:“好了,沒咱倆什麼事了!”
那正自沉思的賈小姐,似乎嚇了一跳,抬起頭來。
杜公子上前作一長揖,“小生杜昀,見過小姐!”
賈小姐冷冷一笑,“杜公子?你不是說上次在此處見我嚇得不清,怎麼今晚又敢前來?”
杜公子靠近一步,說道:“上次小生有眼無珠,錯將姑娘當成了怪物,沒有珍惜。幸而上蒼又給了我一次機會,我……”
賈小姐皺着眉頭擺了擺手,制止他再說下去,只淡淡說道:“你今天看我這般模樣,不過因了兄長的教誨,我不得已做了收斂。若是哪天狂性大發,我還是一樣面目猙獰,出來尋人鮮血,請問那時你如何珍惜於我?”
杜公子搖頭換腦的笑道:“小姐今日打扮,固然見足大家閨秀的風範,令人欽羨。只不過那一晚的猙獰之態,則另有一番韻味,倒是惹人痴狂?”
賈小姐一笑,“此話當真?”
杜公子信誓旦旦:“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說完,又道:“小姐若是不信,可帶小生回房,小生親自為小姐梳妝畫眉,再現當日情形,且看小生將如何溫存體貼。”
賈小姐似有心動,一時間猶豫不決。
杜公子忙挨過去,去抓賈小姐雙手。賈小姐一轉身,往園門方向走,兩人半推半就,果然回了賈小姐閨房。
荀晉愕然道:“這事……咱們管是不管?”
薛逸笑道:“可見時移世易,咱們‘三墳’的人,竟也搶起紅娘的生意來。”
荀晉道:“其實他二人皆為嗜血之族,若是兩情相悅,倒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兩人雖如此說,卻也不敢大意,只離開賈小姐閨房稍遠,靜觀其變。
荀晉道:“我看這位賈小姐,一副弱柳扶風的模樣,不像什麼厲害角色……”
他一句話未說完,忽然聽得有人一聲大叫,依稀便是杜昀杜公子的聲音。
緊接着,一個人半赤着身子,渾身濕淋淋的從賈小姐閨房中逃了出來,果然便是杜昀。只是他此時神情驚惶狼狽,早已不見了先前風流倜儻的模樣。
他彷彿受了極大的驚嚇,一面狂叫,一面奔逃,逃不過幾步,竟然忽然倒地,昏迷不醒。
薛、荀二人正覺詫異,忽然賈小姐房門處有東西閃了一下。兩人轉頭細看,竟見到了一副詭異至極的畫面。